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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著邊際,亦不足與之認真計較。若得老成謀國,唯以王道法治行之於秦,使秦大富大強,而後萬事可論。否則,煌煌之志,赳赳之言,徒然莊周夢蝶矣!”

殿中肅然無聲,急促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呂不韋話語雖緩,然卻飽含著誰都聽得出來的譏刺與訓誡。這譏諷,這訓誡,明對蒙恬,實則是對著年青的秦王說話——稚嫩初政便高言闊論統一華夏,實在是荒唐大夢。秦王年青剛烈且雄心勃勃,若是不能承受,豈非一場暴風雨便在眼前?大臣們一時如芒刺在背,舉殿一片惶惶不安。

“本王以為,丞相沒有說錯。”

聽得高高王座上一句平穩紮實的話語,殿中大臣們方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一王族老臣突然冷笑:“文信侯之心,莫非要取商君而代之?”

“此誅心之論也!”呂不韋霍然離開首相座案,走到中央甬道,直面發難老臣,一種莫名的沉重與悲哀滲透在沙啞的聲音之中,“老夫以為:無人圖謀取代商君,更無人圖謀廢除商君之法。呂不韋所主張者,唯使大秦治道更合民心,更利長遠大計。如此而已,豈有他哉!”呂不韋說罷,踽踽獨立而不入座,釘在王階下一般,大殿氣氛頓時一片肅殺。眼看一班王族老臣還要氣昂昂爭辯,王座上的嬴政卻淡淡一揮手:“文信侯之心,諸位老臣之意,業已各個陳明。其餘未盡處,容當後議。目下之要,議事為上。”

於是,擱置論爭,開始議事。

呂不韋又是沒有想到,幾個經濟大臣沒有做例行的府庫歸總。也就是說,秋藏決算根本就沒有涉及。而朝會所議之事,也沒有一件丞相不能獨自決斷的大事。片刻思忖,呂不韋再度恍然,秦王政的這次朝會其實只有一個目標——要他在朝堂公然申明《呂氏春秋》所隱含的實際政略,再度探察他究竟有無“同心”餘地。是啊,王綰一說,李斯二說,咸陽都尉三說,蒙恬四做,今日第五次,是最後一次麼?

“小子好頑韌,又是一策也。”

至此,呂不韋完全明白:嬴政已經決意秉持商君法制,決意捨棄《呂氏春秋》,同時卻仍在勉力爭取他這個曾經是仲父的丞相同心理政。然則,自今日朝會始,一切都將成為往昔。雙方都探知了對方根基所在,同心已經不能,事情也就要見真章了。呂不韋有了一種隱隱預感,這“真章”不會遠,很快就要來臨了。

九月中,秦王特急王書頒行:立冬時節,行大朝會。

大朝會者,每年一次或兩次之君臣大會也。戰國時期大戰連綿,各國大朝會很少,國事決策大都由以國君、丞相、上將軍三駕馬車組成的核心會商決斷,至多再加幾位在朝重臣。戰國後期,山東六國對秦國威脅大大減小,只要秦國不主動用兵,山東六國根本無力攻秦。也就是說,這時候的秦國,是唯一能從容舉行大朝會的國家。舉凡大朝會,郡守縣令邊軍大將等,須得一體還國與會。這次大朝,是年青的秦王親政以來第一次以秦王大印頒行王書,沒有了以往太后、仲父、假父的三大印,自然是意味深遠。各郡守縣令與邊軍大將無不分外敬事,接書之日,安置好諸般政事軍事,紛紛兼程趕赴咸陽。期限前三五日,遠臣邊將業已陸續抵達咸陽,三座國賓驛館眼看著一天天熱鬧起來。新朝初會,官員們之所以先期三五日抵達,一則是敬事王命,再則也有事先探訪上司從而明白朝局奧妙之意。

秦國法度森嚴,朝臣素無私相結交之風,貴胄大臣也沒有大舉收納門客的傳統。然則,自呂不韋領政幾二十年,諸般涉及“瑣細行止”的律條,都因不太認真追究而大大淡化。秦國朝臣官吏間也漸漸生出了敬上互拜、禮數斡旋的風習,雖遠不如山東六國那般殷殷成例,卻也是官場不再忌諱的相互酬酢了。尤其在呂不韋大建學宮大舉接納門客之後,秦國朝野的整肅氣象,漸漸淡化為一種蔚為大觀的鬆動開闊風習。此次新王大朝非比尋常,遠臣邊將們都帶來了“些許敬意”,紛紛拜訪上司大員,再邀上司大員一同拜訪文信侯呂不韋,自然而然地便成了風靡咸陽的官場通則。

呂不韋秉性通達,素有山東名士貴胄之風,從來將官員交往視做與國事無涉的私行,收納門客也沒有任何忌諱。在呂不韋看來,禮儀結交風習原本便是文華盛事,秦國官場的森森然敬業之氣,則有損於奔放風華,在文明大道上低了山東六國一籌。唯其如此,呂不韋大設學宮,廣納門客,默許官員私相交往,確實是漸漸破了秦國官場人人自律戒慎戒懼的傳統風習。呂氏商社原本豪闊鉅商,嫻熟於斡旋應酬,府中家老僕役對賓客迎送得當。呂不韋本人更是酬酢豪爽,決事體恤,官場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