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時機,反而意味著承認《呂氏春秋》與秦國格格不入,而轟動天下的張掛懸賞便成了居心叵測的陰謀。
當此之時,無論如何都得先昌明主張。
“老臣有言。”呂不韋從首座站起,一拱手肅然開口,“秦王護法,無可非議。然孝公商君治秦,其根本之點在於應時變法,而不在固守成法。老臣以為,商君治國之論可一言以蔽之:求變圖存。說到底,應時而變,圖存之大道也。若視商君之法為不可變,豈非以商君之法攻商君之道,自相矛盾乎?唯其求變圖存,老臣作《呂氏春秋》也。老臣本意,正在補秦法之不足,糾秦法之缺失,使秦國法統成萬世垂範。據實而論:百餘年來,商君法制之缺失日漸顯露,其根本弊端在刑治峻刻;不容德政。當此之時,若能緩刑、寬政、多行義兵,則秦國大幸也!”
“文信侯差矣!秦法失德麼?”老廷尉昂昂頂來一句。
呂不韋從容道:“法不容德,法之過也。德不兼法,德之失也。德法並舉,寬政緩刑,是為治國至道也。法之德何在?在親民,在護民。今秦法事功至上,究罪太嚴。民有小過,動輒黥面劓鼻,赭衣苦役,嚴酷之餘尤見羞辱。譬如,‘棄灰於道者,黥’,便是有失法德。老臣以為,庶民縱然棄灰,罰城旦三日足矣,為何定然要烙印毀面!山東六國嘗雲:秦人不覺無鼻之醜。老夫聞之,慨然傷懷。諸位聞之,寧不動容乎!《易》雲:坤厚載物。目下之秦法失之過嚴,可成一時之功,不能成萬世之厚。唯修寬法,唯立王道法治,方可成大秦久遠偉業。”
“文信侯大謬也!”老廷尉又昂昂頂上,“秦法雖嚴,然卻不失大德。首要之點,王侯與庶民同法,國無法外之法。唯上下一體同法,所以根本沒有厚民、薄民、不親民之實。假若秦法獨殘庶民,自然失德。惜乎不是!便說肉刑,秦人劓鼻黥面者,恰恰是王公貴胄居多,而庶民極少。是故,百姓雖有無鼻之人,卻是人無怨尤而敬畏律法。再說棄灰於道者黥,自此法頒行以來,果真因棄灰而受黥刑者,萬中無一!文信侯請查廷尉府案卷,秦法行之百年,劓鼻黥面者統共一千三百零三人,因棄灰而黥面者不過三十六人。果然以文信侯之論,改為城旦三日,安知秦國之官道長街不會汙穢飛揚?”
“老臣附議廷尉之說!”國正監霍然站起,“文信侯所言之王道寬法,山東六國倒是在在施行。然則結局如何?賄賂公行,執法徇情,貴胄逃法,王侯私刑,民不敢入公堂訴訟,官不敢進侯門行法。如此王道寬法,只能使貴胄獨擁法外特權,民眾飽受律法盤剝。唯其如此,今日之山東六國,民眾洶洶,上下如同水火。如此王道寬法,敢問法德何在?反觀秦法,重刑而一體同法,舉國肅然,民眾擁戴,寧非法治之大德!”
“兩公之論,言不及義也。”呂不韋淡淡一笑,“老夫來自山東,豈不知山東法治實情?老夫所言王道法治,唯對秦國法治而言,非對山東六國法治而言。秦法整肅嚴明,惟有重刑缺失,若以王道厚德統合,方能大見長遠功效。若是以山東六國之法為圭臬,老夫何須在此饒舌矣!”
“即便對秦,也是不通!”老廷尉又昂昂頂上,“商君變法,本是反數千年王道而行之,自成治國正規化。若以王道統合秦法,侵蝕秦法根基,必將使秦法漸漸消於無形。”
“除了秦法,對於秦國更有不通者!”最年青的大臣出列了。咸陽令蒙恬厚亮的嗓音迴盪起來,“在下兼領咸陽將軍,便說兵事。《呂氏春秋》主張大興義兵,以義兵為天下良藥,以誅暴君、振苦民為用兵宗旨。這等義兵之說,所指究竟是甚?幾千年都沒人說得清楚。懲罰暴政而不滅其國,是義兵,譬如齊桓公。弔民伐罪而滅其國,也是義兵,譬如商湯周武。而《呂氏春秋》究竟要說甚?不明白!果真依義兵之說,大秦用兵歸宿究竟何在?是如齊桓公一般只做天下諸侯霸主,聽任王道亂法殘虐山東庶民?還是聽任天下分裂依舊,終歸不滅一國?若是大秦興兵一統華夏,莫非便不是義兵了?!”
“對!小子一口吞到屎尖子上也!”
老將軍桓齕粗俗響亮而又竭力拖出一聲文雅尾音的高聲讚歎,使大臣們忍俊不禁,又不得不死勁憋住笑意,個個滿臉通紅,喀喀喀一片咳嗽噴嚏之聲。
呂不韋正襟危坐,絲毫沒有笑意,待殿中安靜,才緩慢沉穩道:“義兵之說,兵之大道也,與興兵圖謀原是兩事。大如湯武革命,義兵也。小如老夫滅周化周,義兵也。故義兵之說,無涉用兵圖謀之大小,唯涉用兵之宗旨也。目下之秦國,論富論強,皆不足以侈談統一華夏。少將軍高遠之論,老夫以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