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人言方士專一看陽事,果然不差。”御史丞揶揄一句,突然回頭問,“你等且說,老夫幼子多大?”
“剛過滿月之喜!”重劍甲士們異口同聲。
“就是說,十一個月之前,老夫還舉得?”
“大,大人……戲謔過甚……”
“方術不驗,才具虛妄。斬,立決。”御史丞那絲似笑非笑的紋路倏地沒了。
“大大大大人,這這這……”
老方士上牙打著下牙一句話沒說得囫圇,便被兩名黑鐵塔般的重劍甲士轟然架起拖了出去。片刻之間,場外一聲慘嚎。方士術士們人人變色。如此這般的勘驗方術士之法,便是後來被博士們大肆攻訐,並被司馬遷寫入《史記》的一樁所謂暴行:“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如此旬日之後,方士術士們再無一人敢說自己如何神乎其神了,人人都是一句話:“在下無能,不敢期冀錄用,乞放在下回歸山野。”再考校占星、佔氣、占候、堪輿等陰陽家諸流派士子,也都無一人敢說自家通曉天機了。御史丞見此等尋常神氣活現,動輒以仙人或上天代言人自居的術士們大見畏縮,連囫圇話也說不來了,只知諾諾連聲,不勝其煩,遂下令道:“法家墨家兵家農家醫家等非儒家之士,不須考校,等候任職便是。儒家之士太多,旬日之後,老夫與奉常大人請得幾位學問之士再來查驗。”說罷便告散場了。整個博士學宮如逢大赦,頓時癱倒了一大片。
在博士官士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有兩個人物開始了秘密謀劃。
這兩個人物不大,效用卻非同小可。他們直接引發了一場千古鐵血大案,堪稱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故此,對這兩個人物得從頭說起。這兩人都是博士,一名盧生,一名侯生。侯生是故韓國人,是博士學宮的儒學博士;盧生是齊國人,也是博士學宮的儒學博士。只是盧生的名頭大一些,當年是被皇帝近臣趙高領進博士學宮的,掛著儒家博士名頭,終日卻神秘地忙碌著誰也不清楚的事情。盧生任博士大約半年之後,侯生奉博士僕射周青臣之命,做了盧生的輔學(副手)。侯生問:“盧生治何學問,如何需要輔學?”周青臣皺著眉頭說:“莫問莫問,上命差遣。”直到三年前,盧生知會侯生,說要在天下查勘民情風習,以對皇帝提出對策。侯生以為必是安邦秘密使命,大為奮然,欣欣然追隨而去。也就是在那次歷時年餘的名山大川遊歷中,侯生知道了盧生的真實身份與真實使命,驚愕得好長時日回不過神來。
那是在遊歷到故齊國的之罘島時,侯生實在不堪這種無所事事的閒逛,憤憤然要回咸陽,盧生才對他說出秘密的。盧生說,他是齊國方士,是與另一個老方士徐福一起被秘密召人皇城的長生特使,使命是兩項:一則護持皇帝體魄健旺,二則為皇帝求取長生仙藥。徐福留在皇城守護皇帝,而他之所以進了博士宮,是要物色求仙人才。侯生畢竟有些正道治學根基,更兼篤信儒家不涉怪力亂神之信條,遂大大地不以為然,指斥盧生是盜名欺世,給儒家頭上栽贓。盧生卻不慌不忙悠悠一笑,大說了一番秘密使命的好處,末了道,只要足下忠實追隨老夫做事,至少三兩年後,老夫舉薦足下做個太史令不是難事。侯生心頭怦然大動,頓時紅著臉不說話了。
畢竟,學而優則仕,是每一個儒家士子的夢想,侯生如何拒絕得了一個赫赫太史令的誘惑。盧生見侯生人轍,破例講述了他的兩則驚人之舉。一則,朝野秘密流傳的那句“亡秦者胡也”的預言刻石,是他的手筆。侯生大為驚訝,連伺了一串,何處見到石刻的?如何能證實是上古遺物?為何說是足下的手筆?凡此等等,盧生一律都是笑而不答,只一句話了事,你只知道可也,無須多問。第二則,是他對皇帝講述了“真人密居密行而長生不死”之道,皇帝才修築了複道、甬道,將所有的宮室車道都遮絕連線起來了。
“子云方士虛妄,足下自忖可能如此改變皇帝?”盧生悠然一笑。
“人臣……不能……”終究,侯生還是沒話可說。
盧生又說了一件事。一日,他隨皇帝從高高複道前往梁山宮,在山腰看見了山下大道上的丞相儀仗車馬氣勢威赫。皇帝皺著眉頭說了句:“丞相騎從如此之盛,暴殄天物也!”沒過多久,不料皇帝又見丞相車騎,卻少了許多。皇帝大怒,說這分明是身邊人洩漏了朕話,下令一一拷問那日侍從。最終無人承認,於是皇帝便將那日身旁的人都殺了。盧生說,幸虧那日他不在皇帝身邊,而是先期到了梁山去為皇帝配藥,否則豈能有得今日?
“子云效力皇帝,足下不覺膽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