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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不害的悲劇在此,術治悲劇在此,韓國之悲劇亦在此。
申不害主政幾近二十年,術治大大膨脹。依靠種種秘密手段察核官吏的權術,迅速擴張為瀰漫朝野的惡風。由是日久,君臣爾虞我詐,官場鉤心鬥角,上下互相窺視,所有各方都在黑暗中摸索,人人自危個個不寧,豈能有心務實正幹?權術被奉為圭臬,謀人被奉為才具,陰謀被奉為智慧,自保被奉為明智。所有有利於凝聚人心激勵士氣奮發有為的可貴品格,都在權術之風中惡化為老實無能而終遭唾棄;所有卑鄙齷齪的手段技巧,都被權術之風推崇為精明能事;所有大義節操赴險救難的大智大勇,都被權術之風矮化為迂闊迂腐。一言以蔽之,權術之風瀰漫的結果,使從政者只將全身自保視為最高目標,將一己結局視為最高利益,以國家興亡為己任而敢於犧牲的高貴品格蕩然無存!
這個樞紐期,在韓國曆史上具有兩個極端的意義:其一,它使韓國吏治整肅一時強盛而獲勁韓之名,各大戰國不敢侵犯,一改屈辱無以伸展之局;其二,它全面摧毀了韓氏族群賴以立國的道德基礎,開啟了人性醜惡的閘門,使一個以忠直品性著稱於天下的族群,墮入了最為黑暗的內耗深淵,由廟堂而官場而民間,節烈勁直之風不復見矣!兩大樞紐期呈現出的歷史足跡是:韓國由忠直信義之邦,演變為權術算計之邦,邦國賴以凝聚臣民的道德防線蕩然無存。
然則,譬如一個老實人學壞卻仍然帶有老實人的痕跡一樣,韓國由忠直信義之邦變為權術算計之邦,也同樣帶有族群舊有秉性的底色。這種不能盡脫舊有底色的現實表現是:信奉權術很虔誠,實施權術卻又很笨拙。信奉權術之虔誠,連權術賴以存身的強勢根基也不再追求。由此,權術瀰漫於內政邦交之道,便盡顯笨拙軟弱之特質。由此,這種不謀自身強大而篤信權謀存身的立國之道,屢屢遭遇滑稽破產,成為戰國時代獨有的政治笑柄。韓國的權謀歷史反覆證明:無論多麼高明的權術,只要脫離實力,只能是風中飄舞的雕蟲小技;一隻雞蛋無論以多麼炫目的花式碰向石頭,結果都只能是雞蛋的破碎。
韓國的興亡,猶如一則古老的政治寓言,其指向之深邃值得永遠深思。
韓昭侯申不害的短暫強盛之後,韓國急速衰落。其最直接的原因,便是韓國再也沒有了錚錚陽謀的變法強國精神。戰國中後期,韓國淪落為最為滑稽荒誕的術治之邦。韓國廟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終都在避禍謀人的算計之中。在此目標之下,韓國接踵推出了一個又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奇謀:出讓上黨、水工疲秦、肥周退秦、兵家疲秦等等等等,其風熾烈,連韓非這樣的大師也迫不得已而捲入,誠匪夷所思也!韓國一次又一次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直到將自己狠狠砸倒。其荒誕,其可笑,千古之下無可置評也。
忠直立國而術治亡國,韓國不亦悲哉!
韓國的權術惡風,也給歷史留下了兩個奇特的印痕:一個是韓非,將術治堂而皇之地歸入法家體系,被後人稱為法家之集大成者;一個是張良,歷經幾代亂世,而終以權謀之道實現了全身自保的術道最高目標。對此兩人原本無可厚非,然若將這兩個人物與其生根的土壤聯絡起來,我們便會立即嗅到一種特異的氣息。
天地大陽而煌煌光明的戰國潮流,在韓國生成了第一個黑洞。
韓國之亡,亡於術治也。蓋法家三治,勢治、術治皆毒瘤也。依賴勢治,必導致絕對君權專制,實同人治也。依賴術治,必導致陰謀叢生,實同內耗也。唯正宗法治行於秦國而大成,法治之為治國正道可見也。此千古興亡之鑑戒,不可不察。秦韓同時變法,韓亡而秦興,法治、術治之不可同日而語,得以明證也!
第六章 亂政亡趙
一、秦國朝野發力 謀定對趙新方略
滅韓快捷利落,秦國朝野卻淡然處之。
多年下來,老秦人對韓魏兩國漸漸沒了興致。韓國君臣被押進咸陽的那日,南門外車馬行人如常,除了六國商旅百感交集地站在道邊遙遙觀望,老秦人連看稀奇的勁頭都提不起來。滅韓訊息一傳開,秦人的奔走相告別有一番氣象。無論士農工商無分酒肆田疇,但凡相遇聚首,十有八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