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的時候,這個和尚居然還不忘為掩埋的屍首唸經超度。搜了他的身,除了一披老駱駝,一包經五口糧,別無長物,似乎真的是個以玄奘大師為楷模的修行者。
和尚的眼光被什麼吸引,趙淳之循之望去,原來是那個被俘的大食人。李天郎居然叫人鬆了他的綁,讓他跪地向西方做三怪的禱告。
“伊斯蘭,穆斯林。”和尚收回了目光,喃喃念道,低頭合十,神色凝重,不知想到了什麼。
大食人虔誠地以頭叩地,嘴裡同樣喃喃唸誦。夕陽最後的餘暉落在他的臉上,襯出他輪廓分明的面龐,那雙深深眉骨下的眼睛,放射出聖潔堅定的光芒。叩首完畢,大食人直起身,向西邊好一陣呆望,是在和他們的神靈交流麼?
趙淳之知道李天郎歷來尊重本營各胡族士卒的信仰習俗,允許薩滿巫師和占卜在軍中隱蔽做法。雖然這些神鬼靈變之舉被嚴格限於誓師、送葬和療傷,但這已經是違反大唐軍紀的行為。照大唐軍律之十七條五十四斬第七雲: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託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可李天郎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這件事上妥協了自己一貫堅持的軍紀,有時候甚至自己也參與到各種神鬼儀式上去。就算是鼓舞士氣,他也太冒險了,趙淳之一直不能理解。你看,現在居然同意敵人當著眾士卒的面搞那些莫名其妙的鬼儀式,真是……
做完禮拜的大食人慢慢站起來,神情又恢復了漠然和冷傲,他面帶輕蔑地將手往呂烏鐔面前一伸,滿不在乎地讓罵罵咧咧的呂烏鐔重新將自己捆起來。眼光只是向已轉身走開的李天郎處掃了掃,輕輕點了一下頭,但是李天郎沒有看見。
趙淳之注意到這幕,心裡一動,似乎悟到什麼,但又理不清楚,和李天郎在一起,經常有這種似有所悟,但又不明就裡的感覺。見李天郎往自己處來,趙淳之趕緊下馬,站好挺挺腰桿,行了禮。
“本部亡者,屍身可都運回?”李天郎問道,“大食人的屍體可盡皆入土安葬?”
“皆按將軍令妥善安置。”趙淳之拱手應道,“吾部戰歿之二百六十一人,屍身已運回。另收得大食人屍身六百一十三具,皆葬於河邊高處,立白石為記。”
“好,”李天郎喃喃道,“戰士就應該埋身於生前鏖戰之沙場……大食人篤信異教,死必土葬,我等雖為敵手,但應尊其信仰……”
“將軍仁義,功德無量。”這是趙淳之的真心話,看著黯然沉思的李天郎,他莫名的感動起來。
“怎的多個和尚?”李天郎注意到後面合十不言的僧人。
趙淳之將情形說了一遍。
李天郎點點頭,溫言道:“請問師父法號?從哪裡來?又怎的在這裡?”
和尚抬眼一見李天郎,微微一愣。李天郎也覺此人面熟,好像在哪見過。
“小僧悟明,秉承佛祖旨意,往河中重布我佛信念……”
悟明?李天郎歪頭想了想,也甚耳熟。
“將軍可曾與小僧在交河有一面之緣?那位精通佉盧文的女施主可還與將軍一起?當日幸得她指點迷津,小僧沒齒難忘……”
哦,是那個誤取經五的悟明!李天郎展顏一笑,這麼久能在這麼遠的地方遇到故人,委實是緣份。“交河匆匆一別,居然四年有餘,虧大師還記得!大師這是往哪裡去,怎會在此兇險之地?”
“小僧誤取真經,無顏回寺。便自罰遠走河外,宣揚佛法,普度眾生。數年來,猶如漂泊之風吹趕地空果殼,風塵僕僕,終日跋涉,隨遇而安,不敢說修行煉法,但求以心報佛……”
悟明說得很平靜,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孤身一人遊歷荒漠雪原,是何等艱苦卓絕!真是難以想象他還能活到現在。
“河外原乃佛法崇聖之地,只是大食東侵方才凋零,小僧立志讓此地眾生重信我佛,使此佛光普照……”
“大師當真好志向,好毅力!”李天郎讚道,“當真生死置之度外,佛祖當知大師誠心也!”
悟明苦笑一下,合十行禮,道聲“過獎。”
“大師先且回吾營歇息,待某忙完軍務再與大師盤恆。”李天郎還要說什麼,匆匆趕來的虞侯帶來了高仙芝中軍帳集合的命令
“去紮營吧,叫將士們好好休息,該記該賞的功勞,先且記下吧。”李天郎有些疲憊地躍上戰馬,低頭囑咐趙淳之,“還有更大的仗呢,今天僅僅是個開始。”
不遠處,衣甲鮮明的八百保大軍正在入城,怛羅斯城裡的硝煙還未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