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下面半人高的斗香被風一吹,香頭忽然燃了起來,熊熊的火。進仁忙過去吹滅了火頭,小心端到廊簷下面。遠遠近近有鞭炮在炸響。巷子裡有孩子在奔跑,歡聲笑語,大概是吃過年夜飯趕緊往有電視的人家去了。保連曉得晚上八點中央電視臺有春節聯歡晚會,但他不想去看。自從爺爺去世以後,爸爸整年累月地孤零零在家,就盼個假期和兒子團團圓圓在一起,除夕夜他更要陪爸爸,談談家常,接香守歲。菩薩面上的千響掛鞭和剝開藥捻子的“沖天炮”已準備好了,等到子夜,他要親手燃放它們。
《石橋》第四章1(2)
爆竹聲中一歲除,它帶來的唯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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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橋》第四章2
臘月二十四這天中午,媽媽桂香準時回來了。闔家團聚,高高興興。桂香馬上加入晚上“送灶”的預備中:鏟陰溝,掃院子,清理廚房,撣塵,炸豆腐,做糖餅……她指派存扣:“你去老八隊望望,看秀平的哥哥有沒有從揚州回來。一個老一個瘸的,去幫人家撣個塵。”
存扣來到老八隊。推開那個熟悉的院門,他就屏住氣,有一種馬上可以實現的期待:一個女子——那苗條健美的身形,那可親可愛的笑臉,臉上淺淺的酒窩,一根長辮子掛在屁股上,另一根則搭在渾圓豐滿的前胸,陽光下燦爛的糯米牙……嫋嫋娜娜地迎出來,親切地叫他:“存扣,你來啦!”可是,這個人,不會出現了。存扣只看到穿著天藍色偏襟舊罩褂頂著褐色方巾的來娣嬸媽。她正舉著一根蘆竹,竹竿頭上綁著一個草把,吃力地在室內撣拂塵垢蛛網。存扣喊了一聲“嬸媽”,她茫然轉過頭,看著存扣,愣怔著,好像她正陷於某種情境中,不能很快走出來。幾秒鐘後她才恍然醒覺,馬上舒開慈祥的笑臉:“哦,存扣啊!好乖乖,你放假啦,來望我的呀!”存扣一聽喊“乖乖”,鼻子泛酸,眼眶中就要潮出淚來,忙顧左右而言他:“嗯哪,嬸媽。秀珠哥還沒從揚州回來呀?”“沒有哩,這小夥,都到今兒了,還不家來,把人焦煞了!”來娣說著把蘆竹撣子挨在牆上,搬出張竹椅出來吹吹乾淨要存扣坐,問道:“你媽家來啦?”存扣說媽也是剛到家。秀珠哥準是生意好,扯住了,“今天不家來,明天也準家來。嬸媽,你不要焦,家裡有啥事我來!”說完就進屋拿起竹撣子幹起來。來娣站在旁邊抹眼淚:“我的乖乖,曉得嬸媽要撣塵。”摘下方巾系在存扣頭上:“別嫌難看,頭上落灰哩!”
從老八隊回來的路上,存扣百感交集。不知不覺秀平姐走了快跨三年了。如果她在的話,這世上很多人不是這個樣子。像來娣嬸媽家,多孤寂,有秀平在,裡面笑也有,樂也有,一片生機呀。死者長已矣,但卻給活著的人帶來萬千的愁苦,還有思念,還有痛悔。但這又是沒有辦法的事,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間,世事無常,誰也預料不到。存扣真希望這個世上永遠是一派和平安樂,沒有疾病,沒有厄運,人人相親相愛,白頭到老,親情永駐。那才叫世界,才叫人間。
存扣就想起阿香來了。阿香盼著放假存扣就去看她呢。本來存扣設計春節後去吳窯的,那時身上穿得簇新的,帶著過年的喜慶味兒,見了面,真是兩個新人兒!可這時存扣忽然就捺不住了;更何況——不能讓阿香天天空等呀,她會焦得哭起來的。他捨不得她焦。他要早點去看她。他想明天就去吳窯,正好去買身過年衣裳和鞋子——他到莊上供銷社看過了,可供選擇的衣服和皮鞋種類都太少,而且土氣,他看不上眼。他想買套西裝穿穿。
他馬上設計明天的安排:早飯後去保國家借個腳踏車(他已經在興化騎熟了同學的腳踏車了);騎到吳窯後到百貨公司選購西服和皮鞋;到老浴室洗個澡(進了臘月二十四,浴室很早就開湯了);在端午橋下有名的“小丫理髮店”剪頭,吹個風;末了,精精神神地去藥廠找阿香。
和阿香的事哥哥在興化沒聽到風聲,存扣也反覆叮囑保連在外頭要保密的。他不準備告訴家裡人,現在還不適宜。適宜的時間也不遠了,高考後啥時拿到錄取通知啥時通知家人——我要訂婚!
高考得中——賀二十歲——訂婚。三喜臨門。那才叫喜上加喜又添喜。
《石橋》第四章3(1)
田間土路上,存扣飛快地騎著腳踏車,順著路面的高低寬窄優遊地擺弄著車子,像玩雜技。一塊板的水泥橋也不下車推,一穿就過去了,膽子變得出奇的大,一點兒也不怕。
考試前阿香的來信像笑臉浮在眼前。
存扣哥哥:
見信如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