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就在田埂上坐了下來,她要先模擬一遍。這是個細心的孩子。她不想在鏡頭對住她時才匆匆想動作,三兩下襬不好姿勢就會著急,一著急情緒就壞了,情緒壞了就難免不反映在照片上,那還不如不拍呢。就在她一個人在那兒專注地操練時,目光突然驚奇地聚上了一處地方。
她注意到身邊一株油菜上有一片手掌般闊大的葉子,在陽光下面閃著一串串熒熒的藍光。定睛一看,上面竟被人寫著一行行文字!當她充滿好奇地從頭至尾讀完時,她的臉上變得火辣辣一片,鼻尖上都沁出了細汗,一顆心更是怦怦直跳。她明白這是一首詩,一首情詩,而且是她們學校的學生做的——是他做的!她認得他的字,學校裡能寫出這樣好詩的人只有他,而且,而且呀……(她的一顆芳心已跳到喉嚨口了)這詩的題目寫得十分清楚,是給XP的嘛,這難道不是她秀平兩個字拼音的縮寫嗎?懷春中的少女對某些意象的暗示總是冰雪聰明的,表現出比學習更加穎悟的理解力,更別說是秀平了。在這短短的幾十秒內,她甚至有了一種眩暈的感覺,她被這突然而至的意外驚喜和幸福衝昏了頭腦,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了,直到遠處有同學在喊著她的名字。
秀平一激靈,伸手把那張菜葉齊梗掰下,夾在她拿來作為照相道具的雜誌裡,然後站起來,用一種她平時極少用過的極嗲極甜的聲音招呼小陶和她的同學:“來呀來呀!我要在這兒拍哩!”
就在那株斷了一片葉子的油菜旁邊,秀平留下了她十七歲時最出色的一張照片。曼妙的造型,青春的身體,醉酒似的紅彤彤的臉蛋,秋水樣的明眸。小陶按下快門後連聲叫好。怕拍成眨眼瞎,又加拍了一張。這張照片後來在鎮上“小陶照相館”玻璃櫥窗中最顯眼的位置陳列了一年有餘,成為四鄉八舍趕時髦的女孩們爭相效仿的範本。
《顧莊》第五章6
秀平那夜很久沒有睡。在燈下,她把那張菜葉鋪在桌上,看個不夠,恨不得把葉子看出水來。一顆芳心“怦怦”地跳,自己都能聽得見。只覺得臉上燙,朝小圓鏡裡一瞅,炭火般地紅。她擔心這菜葉過幾天蔫了,連忙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用圓珠筆把那首詩工工整整抄下來。抄著抄著,眼淚就湧了出來,在腮上凝成珠珠,往本子上跌落。
她流的是歡喜淚。自從上了初中,秀平眼中就不曾有過別的男生,她只喜歡存扣。在她從一個黃毛丫頭長成少女的過程中,她驚奇地目睹了存扣從小男孩兒成長為品學兼優的英俊少年。如果說存扣小學時還是塊未被人注意的璞石,那麼初中三年他卻是一點一點地被琢成了一枚精緻的好玉。無論哪個女生——只要沒有訂過親的——都存想著擁有這塊玉的綺念,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愛在心中,任這個綺念在心底騷動著,痛苦著,因為有梁慶芸。這個對手太強大了,她像一隻蠶,用她的耐心、細緻、溫柔和忍讓織成絲,把存扣挾裹在她的繭中,讓人連覬覦的縫兒也沒有。雖然別的女生也會做蠶,也能織絲,這對不笨的女孩本是無師自通,然而她卻是村支書家的女兒——這才是頂要命的地方!但是老天竟讓梁慶芸離開了,讓她遠遠地去了縣城!這些心思縝密的女孩兒,面對這突然降臨的機會,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她們沒有梁慶芸的底氣——這種底氣是需要家庭地位特別是本人的素質來支撐的。面對越來越優秀的存扣,她們感到自慚形穢,不夠分量,只好選擇放棄。雖是十分的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她們到了理性的年齡。這時在班上,似乎只有秀平才有資格取梁慶芸而代之。秀平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兒。她在學習上與存扣咬得很緊,某種程度上正是存扣逼出來的:要把存扣虜到自己身邊來,就得和他一樣優秀!她果然做到了。也只有秀平了。——可喜的是,身體的成長也出奇地配合:似乎不經意間,她從根本就不起眼的小丫頭出落成一個極美麗的少女。她發育得肆無忌憚,青春逼人,身高躥出一米六幾,胸脯瓷實,腰肢婀娜,屁股渾圓上翹,兩腿修長而健美,走起路來輕盈如風,挾一股清新的處子之香。她是學校裡的長跑健將,對於球類也很有天分,因此與愛好體育的存扣就多了在一起的機會。可她還是不敢貿然進攻存扣,她總感到不十分有把握。她學會了打扮,每天把臉洗得乾乾淨淨的,辮子梳得滑滴滴的;還央人為她織了一件紅毛衣,把她的身體裹得玲瓏剔透;進教室時總是裝著不經意朝存扣那邊瞟上一眼,若趕巧遇上存扣看她,亮臉盤便立時開成一朵嬌豔的花。但存扣好像總懵懂著。他總是不露聲色。進了初三,他變得深沉了,沒有太多的言語,有時候臉上特別嚴肅,好看的嘴巴,卻抿著,好看的眉頭,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