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機會終於到了。他本想立時就喳喳呼呼地喊起來,叫大家看存扣裡面的棉襖,可他卻立刻強壓住怦怦的心跳。他要像狼一樣冷靜下來,要把這活兒做到最出彩,達到最佳效果,淋漓盡致地出一口惡氣。
他從衣兜裡掏出捏鬍鬚的鐵夾,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從走道里摸到存扣身後,以極快的手法悄悄掀起存扣罩衣的後襬,用夾子固定了起來。存扣正一門心思地抄黑板,哪裡察覺到身後的事情,等到他裡面那紅豔鮮亮花團錦簇的綢緞棉襖亮了出來,全班同學鬨然大笑的時候,他才懵懵懂懂迴轉個頭來,莫名其妙地瞪著大家。大夥兒越發笑得歡了,保連在座位上誇張地蹦著,一面斜眼留意同學的反應。他真是滿意極了,心花怒放,張著大嘴傻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存扣見大家都衝著自己笑,忙盯自己身上看,身子扭來扭去的,最後用手在後面一摸,終於明白了是什麼回事,當即臉就白了,“哇”一聲哭起來,跳下板凳就衝出門去。
存扣一路哭著跑到張老師的宿舍。張老師正改著本子,看見存扣哭著進來嚇了一跳,忙站起來拉著存扣的手問發生了什麼事。待存扣抽抽噎噎地大致說個明白,她往瓷盆裡倒上熱水,擠了把毛巾為存扣細細地揩著臉,看著存扣乖乖地仰著個小臉,心裡不由湧起一股柔情。這是一種姐弟般的感情,還摻雜著些許天生的母愛抑或別的什麼。她此時想起了揚州的弟弟,弟弟的年紀正和存扣相仿,從小對她十分依賴和依戀,每次回城他都興奮得什麼似的,整天黏著姐姐,到哪兒都跟著;姐姐要走了他就哭,替姐姐拎著網袋送到輪船碼頭,直到輪船開遠了還孤單單地站在那兒。想到這裡,她不由把存扣的小腦袋緊摟在自己懷裡,而存扣也乖巧地環著她的腰,她的眼淚就出來了。她撫著存扣的頭髮,想這個單親的孩子,母親一年到頭不在家,確實是太可憐、太渴望愛撫了。她拉著存扣的手就往教室裡走去,她有些激動。
教室裡喧譁著。門開了,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張老師靜靜地站在那兒,出奇平靜的目光定格在保連身上,直看得他不由自主低下了頭。存扣貼老師站著,手還不願鬆開,小臉仰著,竟有些驕傲的樣子。幾個女生開始告狀了,憤憤然數落著保連的不是。保連聽著想狡辯幾句,可一觸到張老師那格外冷靜的目光,他又懦弱地垂下了眼皮,頭越埋越低,最後竟突然悲從中來,趴在桌上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鼻涕口水都流上桌子了,彷彿心中蓄著多少酸楚似的。旁邊的同學用手去扒他也沒有用,他本來已發育成個半大小夥了,聲音粗嘎著,在教室裡嗡嗡著,聽得同學們忽然一齊大笑起來……
《顧莊》第一章6
這次風波後,存扣對張老師的感情更是近了一層,在他眼裡,她已不僅是老師,還是他的庇護人,是他的親人,是……姐姐了。他是個懂得知恩回報的孩子,他更加認真地學習,他知道老師頂喜歡學習好的人了。他幾乎天天早上第一個到班上,生活委員還沒來開門呢,他就爬窗子進去,以至張老師專門給他另配了一把鑰匙。他把英語單詞和句型對話背得滾瓜爛熟,不僅如此,他還能模仿出老師朗讀時的聲調,惟妙惟肖。他還沒變聲,上課時用英語回答老師問題或老師叫他讀課文時,只聽見教室裡鮮靈靈活潑潑地滾動著一串串清脆的童聲,經常聽得老師喜形於色,甚至忍俊不禁。女生們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經常捧個書本來請他糾正讀音。聽著聽著,有的就拿眼睛在他臉上定著,目光便有些迷離起來。
存扣喜歡釣魚,他哥哥專門為他做了根好魚竿,不是蘆竹的——蘆竹拖大魚容易斷——而是在街上的竹行裡挑了根上好的江西竹子,又細又長,竹梢怎麼彎也不會斷,提鉤拿魚時一彎一彈就上來了,舒服極了。他的釣線也不是普通的尼龍線,是託人從縣城裡帶的,極細極韌,莊上的孩子都叫它“金光玻璃線”,極是羨慕。他釣到的魚哥嫂都不吃,給他醃起來,煮飯時在飯鍋裡燉上一條,佐飯香得很呢。天一開春,星期天存扣就開釣了,有一次他在牯牛灣後面的楊家大墳那兒釣,一口氣竟甩上了七八條大昂嗤魚,落在地上“昂噝昂噝”直叫喚,拼命地兇,又生得溜滑,逮得不好便被它的尖刺給戳了。他興高采烈地拎回家,馬上打來河水用銅盆養著,還在裡面放上兩根水草。第二天矇矇亮他就起來,用根細草繩把魚穿了,悄悄拎著上學校,把魚掛在張老師的門搭子上。
張老師早上起來倒痰盂,門一開驀地看見門搭上掛著一串像蛇一樣顏色的東西,嚇得尖叫起來,差點兒把半痰盂尿撒了。叫聲引來了煮早飯的食堂師傅德坤叔,他一見便笑著說:“好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