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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天前,京師東華mén燈市口大紗帽衚衕相府,富麗堂皇非同凡響,mén前奔走的官員幾如過江之鯽。
相府內,一位身材高挑、面容清俊的老者,於池塘邊垂釣,盤膝而坐腰背tǐng得筆直。
時值chūn天北方冷風還大,他也只戴頂素紗忠靖冠、身穿薄薄的便服,久坐依然面sè紅潤,半開半閉的眼睛,時有神光閃爍。
張家兩兄弟規規矩矩的坐在後面,就連飛揚跳脫的張懋修也雙手按著膝頭,老實得不像話。
張紫萱則笑眯眯的站在老者旁邊,替他擺nòng魚餌、整理釣線,另有兩名碧眼雪膚的bō斯胡姬shì立一旁,參茶和幾樣別緻的點心擺在矮几上。
忽地浮漂一動,老者眼明手快將釣竿提起,一尾féiféi的大鯉魚便撲騰著尾巴,摔在了草地上。
兩名bō斯胡姬嬉笑著撲過去,將拍拍luàn跳的大鯉魚按住。
“好啦,爹爹的釣技還過得去?”老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笑眯眯的對著nv兒炫耀——他就是張紫萱的父親,以帝師首輔身份執掌大明朝政的張居正。
“爹爹chūn秋正盛,”張紫萱笑了笑,有些兒心不在焉。
知nv莫如父,張居正朝那兩位bō斯胡姬揮揮手:“阿古麗、布麗雅,把魚送到廚房去,老夫親手釣的魚,今晚和兒nv們同享!”
兩名胡姬笑嘻嘻的拿著魚走了,池塘邊只剩下張居正和他的三位兒nv,他隨隨便便的撿了塊太湖石坐下,以父親對兒nv的親熱口氣問道:“說,有什麼事情?”
張懋修是最沉不住氣的,搶著道:“父親大人,不嚴厲處理王本固,說不過去?這廝身為朝廷命官竟然結jiāo真倭,冤殺汪直、陷害胡宗憲,東南沿海十年倭luàn、犧牲十萬軍民,實由此人而起,以兒看來,實應千刀萬剮。”
張居正濃黑的眉máo微微皺起,不悅的道:“朝堂之上國家大政,凡道與術兩途,只有權衡利、害之後的抉擇,並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為父教的東西,徐閣老的故事,你都忘了嗎?”
張懋修啞然,朝堂政爭絕對沒有什麼道義可講,迂腐的所謂君子必然身死名滅,只有以道與術兩途,權衡利與弊來行事。
像曾經提拔張居正的徐階,為了扳倒嚴嵩、嚴世蕃父子,他隱忍不發之時竟肯將親生孫nv嫁給嚴世蕃的兒子為妾,以韜光養晦;而借道士之口用汙衊手段來扳倒嚴嵩,甚至誣陷嚴世蕃“通倭”,最終打倒嚴家的關鍵時刻,為了向自己一派的官員表示決心、也是為了顯示與嚴家一刀兩斷,他竟然毒死了那可憐的孫nv!
世人都說徐階是忠臣,嚴嵩是jiān佞,然而徐階送孫nv作妾又將她毒死,以及利用道士誣告嚴家父子的手段,哪一丁點稱得上光明正大呢?
大哥張敬修看了看弟弟,又望著父親拱手道:“父親大人明鑑,您剛才講的道與術兩途,所謂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乃正道也,王本固所為天怒人怨,正該依法處理,以維護大道。”
“倭luàn是過去的事情,已經被老夫平息了!十萬軍民已死,就殺王本固也活不轉來!至於禮義廉恥,那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教人學的,王某欺心之事並無別人知道,並不損害大道之行……”
儒家講的是暗室不欺心、反躬自省,張居正這番話已有離經叛道的味道。
他神sè不怒自威,斬釘截鐵的道:“現在為父的大道,就是推行改革新政,唯有新政,才能力挽國朝之傾頹、濟萬民於甘霖、開百年之太平!”
是的,伴君如伴虎、高處不勝寒,朝堂政爭沒有什麼正義可言,至少從手段上無法分出正邪,而張居正比一般謀求自身權位的權臣有著更大更高的追求,他的理想是推行改革新政,實現大明朝的中興,上不負社稷之任,下不負黎民百姓。
古往今來,任何改革都面對著舊有勢力的瘋狂反撲,極少有真正能夠貫徹執行的,更多的情況是主持者一死,改革立刻人亡政息。
張居正的萬曆新政同樣天步維艱,儘管手握重權,仍然只能一步步xiǎo心謹慎的前進,隆慶開海,僅僅開福建月港一處,且只許漳州泉州百姓參與,每年還控制船引數量,一條鞭法,清量田畝也是選擇地區試點,逐步推行,依然在興國州發生了震驚天下的弊案……
所以,一切能讓新政推行更快更順利的事情,張居正都願意去做,就像徐階為了扳倒嚴嵩的目標,可以犧牲嫡親孫nv的生命,可以採取誣告陷害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