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沒有跟隨老科學家回去。草原的月亮和月亮下的草原讓她眷情難捨。西域、天山、天山下的草原和草原上的月亮,這些原本離她是太過遙遠了,比夢境和神話還要遙遠。命運在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的同時,送給了她一個值得永遠珍惜的機遇。華雲盡情地觀賞著,恨不能把草原連同月亮清風鐫進自己的心扉。可觀賞著觀賞著,一顆同樣又大又圓的月亮,大海邊的月亮出現了,她的心飛翔起來:離開家鄉已近一個月,爸爸媽媽會怎麼想?哥哥嫂子會怎麼想?老師同學會怎麼想?還有展重陽,那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人會怎麼想呢……
與展重陽相識是“文革”剛剛開始,那時華雲在學校演出隊嶄露頭角,一次展重陽把一首歌詞送給她,說是要譜了曲子請她演唱。她看看不過是幾句華麗而又衝勁十足的順口溜,就交給了指導老師。從指導老師嘴裡她知道了展重陽的名字。展重陽個子不高,不顯山不露水,加之也沒見出多少才華,華雲差不多轉眼間就把他忘了。部隊“支左”,展工夫紅遍半邊天,展重陽也成了學校裡赫赫有名的人物,華雲依然對他沒有多少好感。她生來看不慣靠著老子爭風出頭的人,更重要的是展工夫是爸爸媽媽的仇人,是置爸爸媽媽於苦難的人,她怎麼可能與那樣一個人的兒子交什麼“朋友”呢?因此,儘管展重陽千方百計地討好和表現,華雲迎對的始終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是展工夫接見文藝會演的演員時的那番講話改變了一切。可即使答應了與展重陽交“朋友”,華雲也還是沒有告訴爸爸媽媽:朋友只是一般朋友,她是沒有理由引起爸爸媽媽的猜疑或不滿的。
可沒過多久,事情就傳進年打雷的耳朵。他認定那是展工夫的圈套,為的是羞辱他和讓他一輩子沒有舒心的日子過。他踢翻了兩個暖瓶摔碎了三個魚缸,命令筱月月火速把華雲找回家,耐著性子聽完了展工夫對他和筱月月的“評價”。
“爸,我敢保證展主任沒說過你和俺媽一句壞話,全是誇獎和讚揚!”
“放屁!那小子是放屁!”儘管吃驚得不行奇怪得不行,儘管想好了千萬不要發火,年打雷還是把唾沫星子噴了一地。
“人家說你是革命功臣革命英雄怎麼成了放屁了呢?”
“放屁!我那功臣和英雄是打出來殺出來的,你問問誰不知道?倒稀罕那個孬種說的了!”
“人家是縣革委會主任,縣革委會主任要是成了孬種……”
“孬種!那小子什麼時候也是孬種——天生的孬種!不信你問你媽,那一年是不是差一點死在那小子的槍子下!”
“就算他原先是壞人也興變好吧?再說他對你們那麼關心……”
“你少替他買好!王八能變出個猴來?你記著你爸的話:蛸魚的爪子鯊魚的嘴,再毒莫過展工夫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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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龍兵 第三章(4)
“爸,你可真是!那……就算展主任不是好人也該不著他兒子的事兒啊?幹嗎交個朋友你就這麼兇啊!”
“怎麼個該不著?我跟你說清楚啊:你爸這一輩子跟姓展的是仇到根兒上了,我的女兒就是條黑老婆魚,也絕不能跟展家的小兔崽子混到一起!你呀,就別做那個沒味兒的夢!”
“爸!你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說服沒有奏效,監督華雲反省的任務交到筱月月身上。筱月月從心裡不贊成女兒跟展工夫的兒子交“朋友”,但聽她學起展工夫如何誇獎年打雷,如何把自己說得如同仙女下凡,也不覺目瞪口呆:是展工夫真的對自己有那麼好的印象還是為了欺騙女兒故意編出的謊言?如果是前者倒也罷了,如果是後者可就太可怕了!筱月月有心把展工夫的無恥,包括試圖對自己非禮都告訴女兒,可面對女兒清澈明淨的目光,湧到嘴邊的話只得變了調兒,告誡說世界上的事是太複雜了,世界上的人是太複雜了,不能只看一時和表面現象,不能只聽嘴上說什麼唱什麼。筱月月力圖說服女兒斷絕與展重陽的來往,卻並不願意逼迫和強制。但那是過不了年打雷那一關的。到第三天傍晚,得知女兒仍然不肯明確表態,年打雷從箱子底下找出一支手槍,啪地擱到華雲面前說:“你爸的脾氣你知道,你要是不說一句乾脆話,明天我就讓展家那個小兔崽子變成一隻瘸腿雞你信不信?”
手槍是反掃蕩時從一位日軍少佐那兒繳獲的,精巧烏亮,包上一塊紅綢子就成了看家寶貝。華雲小時候,年打雷不止一次地炫耀過,一次還打下兩隻大烏鴉。聽爸爸說出這樣的話,華雲才不得不做出了與展重陽斷絕來往的保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