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已升至飛霜殿上的天空。
是一輪滿月。
宛如寶玉的月亮,浮現在春天罕見的碧澄天際。
四把篝火在鐵籠中燒得一片通紅。
月影籠罩整座華清宮,明亮得即使沒有燈火或篝火,也可看見魚兒在池面上跳落。
石縫之間已冒出嫩綠春草的石板上,鋪著來自胡國的絨毯。這些華麗的波斯絨毯,是空海向馬哈緬都借來的。
總共有三塊波斯絨毯。
這兒坐著四個人。
遠渡重洋的倭國留學僧沙門空海。
同樣來自倭國的儒生橘逸勢。
官拜校書郎的詩人白居易樂天。
胡玉樓藝妓,綠眼碧眸的玉蓮。
此四人,彼此對望圍坐一圈。
樂師和廚師都到山下村落去了。
大猴、子英和赤,也隨樂師和廚師等人下山。
任務完成之後,一行人還會折返原地。
美酒佳餚均已備妥。
巨大的瓷盤上盛著蒸煮炒炸的雞、豬、牛肉、青菜,包括燕窩在內的各種山珍海味紛列雜陳在席間。還有,空海請託李老人找來的荔枝。
酒杯同樣各隨己意,聽憑取用。
空海取用的,是來自波斯的琉璃杯。
逸勢拿的是夜光杯。
白樂天則是玉杯。
樂師們還留下了若干樂器。
一把笙。
一把五絃月琴。
一把琵琶。
一組編鐘。
玉蓮忙著為大家斟酒、夾菜。偶爾還抱著月琴簌簌彈奏。
眾人緩緩喝著酒。
幾杯下肚之後,逸勢雙頰已微泛紅暈。
“空海先生。”
白樂天右手握住玉杯,喚道。
“是。”
空海手拿琉璃杯,望向白樂天。
白樂天的臉上,搖晃著篝火燃燒的光影。
“本來是我邀您來這兒的,當時,完全想不到會是這個樣子。”
“您覺得如何?”
“與您在這兒連夜對酌,真是愉快哪。”
白樂天嘴裡含著酒,慢慢地品嚐著。
“今晚,會發生什麼事嗎?”白樂天問。
玉蓮上前,為白樂天已空的酒杯斟滿酒。
“不知道——”
空海仰首向天,用像是嘆息的聲音說道:“或許會發生。也或許不會發生。”
隨後,視線又移回到白樂天身上。
“不,不管會不會發生,我都無所謂。”
“——”
“剛才,從您那兒聽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
“是的。”
“真沒想到,會聽到貴妃其實不曾死在馬嵬驛,還在華清宮甦醒過來的事。沒想到此地曾發生過這等事——”
“說來,玄宗和貴妃的一切事端,均始於此華清宮。”
“如果說,兩人在華清宮度過最幸福愜意的日子,他們共同的日子也是在華清宮結束的。那麼,在此舉辦宴會,該是再合適不過了。”
“所謂結束,是指五十年前的舊事嗎?還是我們此時……”
“我也不知道。”白樂天靜靜地搖頭。
“雖然我剛剛說過了,玄宗和貴妃兩人最幸福愜意的日子,是在此地度過,不過……”
“不過什麼?”
“貴妃果真擁有過這段幸福的時光嗎?”
“你認為呢?”
“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
說到這裡,白樂天像是在尋找適切的字眼而停下話來。
“你知道什麼呢?”
“不,我不是說我知道什麼,但我感覺,所謂執筆為文,真是件罪孽深重的事。”
“——”
“像貴妃——楊玉環這樣的女性,她究竟過得幸不幸福?他人不得而知。連她本人也可能不知道。空海先生也罷、逸勢先生也罷,回首自身的往事,到底幸或不幸,你們能回答得出來嗎?”
經過白樂天如此一問,逸勢搖頭答道:“我不知道。”
“我所想寫的正是那些不得而知的事。對照貴妃生前,我所要寫的這些事,感覺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白樂天望向玉蓮,擱下酒杯說:“請拿筆來——”
一旁早已備妥筆墨。
白樂天默默地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