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勢因此感到苦惱。
“以前說過,我在家鄉,名聲還不錯。大家都說逸勢有可取之處,才氣洋溢,既能寫字,也通漢籍。可是,來到大唐,才知道我不過是名泛泛之輩。況且,比起書法的才能,這裡更需要交際的能力——”
逸勢嘆了一口氣。
“空海啊,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還有幾分自知之明。我可不是昧於自知的愚人。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苦惱。我勉強也算是個有才能的人,所以我看得清楚自己是何許人也。在日本,看到有小聰明的人,我總將他們當作愚人。像藤原葛野麻呂之流便是。他們只是靠著血統爬上那個位置而已。可是,這次我必須拿我看待這些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不,我已經如此在看待自己了。來到大唐的我發現,歸根究底,我也是和他們是同樣程度的人物而已。”
逸勢直言不諱地對空海吐露內心話。
而且,還一針見血地看透了自己。
“住在小池子裡的魚,突然把它放在大海,告訴它自由自在地遊吧。結果,它游來游去,卻不出池子大小的範圍。可是,空海啊,你不一樣……”逸勢一本正經地望著空海說:
“我比較適合日本。不過,空海啊,你是不是比較適合大唐呢?”
逸勢注視著空海。
“我對那個曾經事事都瞧不起的日本,如今卻懷念得很哪。”
逸勢一骨碌仰躺到地板上。
雙手枕在頭下,仰望著天花板。
“還要二十年……”逸勢有點喪氣:
“我大概也會像晁衡大人一樣,客死異鄉,回不了日本了。”
“想回去就回去吧……”空海說道。
“回去?”逸勢再度爬起身來。
空海那句“想回去就回去吧”,對逸勢來說,並非一句冷淡的話。
他的語調既安靜又沉穩。
彷彿不帶感情似地,心裡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
“以前,似乎也一直說過這樣的話。不過,說到回去,如果日本沒有船來,也是徒然。”
“會來。大概會吧。”
“什麼時候?”
“最快明年,再晚也是兩年後吧。”
“怎麼可能?”
“可能。”
“為什麼?”
“我已對藤原葛野麻呂下咒了。”
“下咒?”
“德宗皇帝不是駕崩了嗎?”
“我知道那件事。可是,那件事為什麼是下咒呢?”
“那是下咒的根源。我下的是話咒。”
“話咒?”
“葛野麻呂歸去時,不是騎馬到渭水嗎?”
“嗯。”
“那時候,我靠近馬旁,對葛野麻呂說了一番話。”
“什麼話?”
“再怎麼說,大唐皇帝駕崩,日本使節正好在場。以日本國立場而言,我們總不能就此作罷吧——”
“什麼意思?”
“歸去後,必須向天皇報告此事,然後重整衣冠,帶著恰如其分的禮數以及天皇的悼詞,再度前來向永貞皇帝致意。不這麼做,日本國會被訕笑,不懂得禮節。這事您可知曉?”
“嗯。”
“這事必須及時處理——我對葛野麻呂說了這番話。”
“真是高明啊,空海。”逸勢的聲調摻和著喜悅之情。
“遲早總會有誰搭船來的。到時若想回去,動作就要快,逸勢——”
“快什麼呢?”
“我是叫你趕快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