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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一邊作畫一邊賣唱片。生意不好的時候,我就聽著那首《MY WAY》,畫我鍾愛的小鳥。我喜歡各種鳥類,包括那些隨處可見的麻雀,看見其眸子中爍動的一點靈光,感受到其微微鼓起胸膛裡的涓涓熱血——鉛筆舒服地磨擦過紙面,沙沙筆聲中,一隻只的小鳥躍然紙上,神態體姿各不相同。惘然中我似乎看到那些鳥兒從紙上飛起,拍拍翅膀無憂無慮地飛遠。而我若有所失,不知鳥飛向何處。九二年的冬天平淡無奇,除了每天去醫院照顧爺爺和在環球電影學院校門口畫素描之外,剩下的時間便都計劃著攢錢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廣告。但我要做的尋人廣告未免有些奇特,那就是我畫的嵐的素描像。素描像下計劃依舊打上那行字:“說好一起去天堂,可你姍姍來遲。每晚十點,我在老地方等你。”啞巴覺得我有點走火入魔,幾次試圖用冰冷如北冰洋的目光澆滅我心頭的酷烈火焰,可那火焰太熱,以致啞巴的北冰洋目光常常尚在半途時便被烘成一股蒸汽嫋嫋散去。那陣子龍魚不斷,每天我手起筆落,荷包漸鼓,心裡卻開始懷疑這輩子是不是真能找到嵐。如果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她,我多麼想告訴她一些事情的真相,多麼想為十六年前離去的那個痴情少年做點什麼。我隨身帶著那個軍用水壺,包裡珍藏著早上買的雞蛋餅。我看到那些學生經常出入不遠處那個剛開的匹薩店,便從心底裡羨慕起他們的優越生活。他們擁有的不僅僅是今天,當他們帶著畢業證書走出校門時,他們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明天。而我,除了爺爺送我的軍用水壺和包裡噴噴香的雞蛋餅之外一無所有。幾年後當我終於一口咬下那塊價格不菲的外國大餅時,我真真正正地覺得它遠不如我從前包裡的雞蛋餅好吃。沒有那股蔥油香,更沒有那種雞蛋特有的細膩口感。那一刻我知道這輩子最好吃的餅都讓我蹲在馬路邊吃光了。言歸正傳,那天我正替一條龍魚畫素描時,忽然有一輛城市監管大隊的麵包車飛速向我駛來。我只花了十秒鐘就收拾好了畫板和所有的東西,然後抱頭鼠竄而去。

“你站住!你站住!”麵包車上下來幾個大蓋帽朝我追來。

我玩命跑起來,軍用水壺在我屁股上一顛一顛地敲打著,冷靜地對我說:“馬兒你快快地跑啊!”

我心裡回答:“好叻!老子快快地跑!快快地跑呦!”

我鼠竄過兩條馬路,一口氣從環球電影學院的正門跑到邊門處,回頭一看,大蓋帽們依舊緊追不放。我知道他們這下是跟我耗上了,心裡隱隱感到害怕,因為這些唱片幾乎是我所有的希望。於是我忽然放慢腳步,像個戴著眼鏡揹著包的普通大學生那樣大搖大擺地晃進了環球電影學院的校門。那是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我覺得很神聖的地方,我心還在噗噗跳,腿肚子有點抽筋,接著我沒頭蒼蠅般一拐彎,走進了一所紅色磚牆的大樓。世界一下子變得安靜了,我的領口往外呼呼衝冒著熱氣。我看到一個巨大的階梯教室,很多學生坐在裡面。想起後來的那些麻煩事,我後悔真不該走進這個教室,不該有這麼多的好奇心和冒險欲,但我天性如此扯蛋,誰也擋不住我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我欣喜地發覺沒人注意我,於是我低著頭,忍著笑往上走,一直走到最後一排。我坐下時一個男生對我說這位子有人了。我連忙站起來,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當時我傻站在那裡,身邊一眼鏡女孩側過身,指指裡面的一排空位子對我說:“同學,這裡沒人。”

我趕忙往裡走,如釋重負地重重坐下,鋼製軍用水壺頓時在座位上硌出巨響,硌得我心肝亂顫,汗如雨下,老天爺。我偷偷側眼望過去,發現那眼鏡女孩正用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屁股上的軍用水壺。

“來了來了!”身後幾個男生輕輕吹著口哨相互傳話。

身邊那個眼鏡女孩忽然露出非常厭惡之表情,儘量把身子向前挪了幾公分以示和身後的敗類們拉開距離,好像那群比我大三四歲的男生已經嚴重汙染了空氣一般。

亂哄哄的教室開始漸漸安靜,隨著一個窈窕身影的走進,我的腦袋當場爆炸,而我的心差點跳出喉嚨口,以至我不得不幾次把已經跳到嘴裡的心臟再用力咽回去。

“同學們好!”那個美麗而渾身洋溢著成熟風韻的女人站定在講臺前,向滿滿一階梯教室的大學生說。那眼睛,那眉毛,在那雖然全非當年青春秀色的微笑中,依然激盪起了我心中的驚濤駭浪。

三十歲的我至今常常能夢到當時的壓抑之情和揮之不去的惶恐,那種壓抑和惶恐來自無法把握自身命運的冷漠和疏遠感。夢中我揹著軍用水壺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學校門口,一根根地削著鉛筆,毫無意義地把它們整齊排放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