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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盛名的戲班,大辦行頭器具,花了十萬錢才排練好。等皇帝駕臨之時大開宴席,一番招待下來,又費了十萬,等恭送走皇帝,掃出的香灰燭淚要用石計,一時天下富豪之名,遠播京畿。正德厚賞阮家,賜諸多服物,叫江南之人欣羨不已。父親也把皇帝所賜之物當寶一般地供在中堂,欣喜不已,卻哪裡知道,象齒焚身,樹大招風,因為富可敵國卻又不知收斂,這才招致了後來的禍端。

兩年之前,正德皇帝薨,風雲突變,繼位的竟不是太子,而是原本一直不被人注目的三皇子。當時正逢邊境戰禍,數省旱災,國庫捉襟見肘,新皇打算從貪官身上刮油水,一心腹大臣知曉了他心思,怕殃及自己,就把阮家推到了新皇面前。也該是阮家氣數已盡,從前正德帝數次攜帶皇子駕巡江南時,照應了皇帝和太子,對這三皇子雖也敬,卻沒如照拂太子那般地殷勤,或許當時心中就落下了病根。知道阮家是塊大肥肉,如今自然被說動。只是阮家世代行善積德,開粥鋪育嬰堂,這次旱災就捐出萬兩白銀,民望極好,一時無處下手,便納了計策,以阮家行善為由,破格賞了阮洪生一個太守的官職。

阮家行商,照了高曾祖阮厚德的祖訓,子孫不得入仕為官。百年下來,享盡人間繁華,唯獨沒嘗過做官的滋味,平日有時甚至要看官員臉色。阮洪天一番猶豫,在一些族人和江州一個皇族的誘導之下,終於接受官職,舉家慶賀。過了一年,為邊境戰事又捐了大筆鉅款充軍餉,被提升為江南道臺。

江南河工鹽務從來都是個虧空的無底洞,官商勾結,阮洪天明知其中利害,卻抵不過升官的誘惑,欣然上任,半年不到,御史彈劾阮洪天貪財昏愚,對人妄言與天子相交密切,穿戴御賜之物誇耀與人,又扯出他任上貪贓等等罪名。新皇大怒,親筆硃批將他革職查辦收入獄中,於是呼啦啦大廈一夜傾倒。

明瑜有些痛苦地矇住了自己的眼。

半年前,她的父親被斬首,母親自縊於中堂,才十歲不到的幼弟被髮配邊疆,家中女眷僕從一概被沒入官府為奴。世人傳榮蔭堂建築夾層中藏有銀塊,地下更是深挖銀窖,於是被毀後還掘地三尺。經營了五世的江南阮家,就這樣徹底傾覆了。

這些訊息,都是她後來零零碎碎從各房人口中聽來的。靖勇侯府天子腳下,與江南千山萬水。她一個徹底失了倚靠,又不得丈夫歡心的弱女子,就算嫁過來時十里紅妝,在這深似海的侯門之中,現在又有什麼用處?

眼睛被硌得生疼,她吃力地抬起手,見枯瘦如柴,指甲蒙了層彷彿將死的灰敗之氣。

***

明瑜再次睜開了眼,一陣茫然。

她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耳邊春鳶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而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放鬆,另一個自己好像飄離了身體;正在一片虛無縹緲中升騰。

她當時以為自己死了。沒想到還能再次醒過來。

她長長撥出一口氣,眼睛習慣性地望著自己頭頂的帳子。

這不是她望了四年的那頂天青織金帳,而是一架桃粉的水紋輕羅帳,正中懸了一束團錦結。

這不可能。就算她在昏睡中被人移了床,靖勇侯府的三房中也不可能出現這樣顏色的帳子。三太太安氏,她的婆婆,去年底去的,她這個媳婦還在孝期,不會有人給她架這樣的帳子。

她動了下脖子,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這一覺醒來,力氣彷彿竟恢復了,再沒從前那種瀕臨將死的虛浮無力。

明瑜慢慢坐了起來,身下一片滑涼,低頭看去,榻上鋪了龍鬚草編織的灰湖綠涼蓆,軟滑如春波。環顧四周,南牆六道楹窗,蒙上了水藍軟紗簾,看去縹緲如輕煙,正中掛了幅春行圖,地上鋪就紫黃竹絲編就梅花紋涼地衣。牆角豎了楠木花架,白石花盆上養著素心蘭。

這分明就是她出閣前江南榮蔭堂裡的閨房漪綠樓。那幅瀟湘圖,還是她自己在十歲的時候,臨摹當朝山水大家董瑞原畫所繪,覺得滿意,這才裱了掛起來的。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如在夢中,心劇烈跳動,不由自主掀開羅被下榻,俯身看見踏腳上一雙杏色孩童繡鞋,下意識地瞟了眼自己的腳,這才驚呆了。

她的腳縮得不到半掌長度。伸出手,也是女童的手,白白嫩嫩,手背處幾個小小的漩渦。

明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赤腳朝梳妝檯上立著的那枚半身鏡跑了過去,鏡裡映出了一張女童的臉。齊眉劉海,鳳眼桃腮。

她呆呆望著鏡中女孩,鏡中女孩也呆呆回望她。

***

時光為她而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