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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崇高地位,文史家、星曆家被當作倡優一類人,為流俗所輕。即使在這樣的人如司馬遷者心目中,李延年、李廣利之流也是被看不起的,更別說一般士人了。那麼,李陵屈居倡優李廣利手下,僅僅負責輜重,恥辱感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就可想而知了。

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秋,漢武帝派樂人出身的外戚、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擊匈奴右賢王於祁連天山”,李陵主動向漢武帝請命,率領步兵五千人,出居延海以北,迎戰匈奴三萬騎兵。這樣懸殊的力量對比,簡直就是自求一死。李陵的內心,不僅有在李廣利手下的恥辱感,隱隱地,也許同時還有以此舉作為指祖父“數奇”的無聲抗議。而漢武帝亦兒戲般地答應了李陵的請求,還不時催促出戰。結果,李陵的五千兵被匈奴單于以八萬兵包圍,而李廣利不派援兵,李陵血戰後“遂降匈奴”,漢廷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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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刑】蠶室裡的花朵(3)

班固《漢書》記此事,有一處很有趣的細節:“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李陵獨自一人去往匈奴營中,所為何事?真是找單于單挑獨鬥嗎?我想,李陵大概早就想好了後路,與單于一席談,敲定了事情的結局。偽作《答蘇武書》中的名句,傳神地表達出了這種心情:“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

漢武帝詢問大臣對此事的看法,滿朝大臣都指斥李陵,惟獨司馬遷為李陵辯解說:“陵提步卒不滿五千……轉鬥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拳,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上以遷為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資治通鑑》),漢武帝認為司馬遷為李陵遊說,是為了詆譭李廣利,遂“下遷腐刑”。

在主流意識形態“華夷之辨”論者看來,李陵是漢奸無疑,為李陵辯護的司馬遷,歷史上也飽受非議。事實上這種論調延續了兩千年,司馬遷之後,鮮有人再為李陵辯護。直到作家張承志,在其名篇《杭蓋懷李陵》中如此辯說:“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人在不測中遭逢這種前途並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當他無家可歸,朝廷執行不義的時候,叛變也許是悲壯的正道。”

李陵行為中所隱含的況味複雜。國家和個人的矛盾衝突,一己的艱難抉擇,不是永遠都是一個重大的命題嗎?

諷刺的是,公元前90年,李廣利率七萬人又出擊匈奴。在長安,李廣利的兒女親家、丞相劉屈氂夫婦以巫蠱詛咒皇上,腰斬梟首,李廣利的妻子亦遭收捕。這是戾太子巫蠱案的餘響。李廣利聞訊,在塞外範夫人城,也像李陵一樣投降了匈奴。

40多年後,公元前51年,漢朝和親匈奴,單于入朝。李陵事件,司馬遷所受的宮刑,在漢匈和好的歷史迴圈中,都化作了一縷灰燼。

在《報任安書》中,司馬遷在遭受宮刑之後,在七年前漢武帝“族陵家”,李陵案已成鐵案的情勢下,司馬遷明知給獄中的任安寫的這封回信,必會上達天聽,但他雖然委婉、然而堅決地再次實現了替李陵的辯護:“身雖陷敗彼,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而且,順便諷刺了大臣們和漢武帝的醜態:“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

由此可見,司馬遷並沒有後悔,他只是感受到了恥辱。這個恥辱是漢武帝強加給他的。司馬遷完成《史記》後,“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聖君子”(《漢書·司馬遷傳》),只留一個副本在京城,藏之名山的正本要等待後世的聖人明君來傳承,這是對漢武帝的最大輕蔑。至少從傳說中的夏朝就已經出現的宮刑,在司馬遷的一冊《史記》面前,失去了專制皇帝所要求的身體媚術的功能,轉化為巨大的心靈恥辱,以至於司馬遷“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

可是司馬遷並沒有對自己的選擇後悔,對他身體的戕害,甚至催生了司馬遷從“以求親媚於主上”到“發憤著書”的決心,催生了“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的著名論斷。宮刑的恥辱,死亡的殘酷,身體政治學的媚術鐵律,在“千古書信第一”的《報任安書》面前,統統被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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