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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昭君出塞。自此之後兩千餘年,王昭君在國家話語和民間傳說中都被當作漢匈兩族和好的象徵,同時王昭君的個人遭際也成為歷代文人騷客們吟詠喟嘆的物件。
正史關於王昭君的記載共有三處。
《漢書·元帝紀》: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詔曰:“……改元為竟寧,賜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
《漢書·匈奴傳》:
竟寧元年,單于復入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牆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後漢書·南匈奴列傳》:
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裴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其前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復為後單于閼氏焉。
班固《漢書》乃客觀紀事,到了范曄《後漢書》就有所鋪陳,寫成了一篇生動的小說了。
漢元帝在位期間,經過一百多年的漢匈戰爭,“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漢書·匈奴傳》)。不僅屬國都已背叛匈奴,而且匈奴內部也分崩離析,最多的時候,居然有五個單于在互相攻伐!攻伐的結果,是剩下了兩個單于,呼韓邪單于和他的哥哥郅支單于。此時,匈奴已經到了“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漢書·匈奴傳》)的地步,呼韓邪單于遂於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第一次入朝覲見宣帝,宣帝賜以厚禮。轉年,呼韓邪單于第二次入朝覲見。兩年兩次覲見,其頻繁的程度可見一斑。呼韓邪單于入朝覲見,在表示臣服的同時,也和漢朝商定了對付郅支單于的策略。郅支單于自感無力對付漢朝和呼韓邪單于的聯盟,遂轉往今伊犁河流域一帶發展。漢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西域都護甘延壽和副校尉陳湯“矯制”(偽造命令)出兵,在康居誅斬郅支單于,在給朝廷的上疏中,二人喊出了既空前更絕後的劃時代最強音:“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這句著名的豪言壯語,顯示著漢朝的國力已達頂峰,連匈奴—這侵害中原二百餘年的勁敵都告臣服。呼韓邪單于遂統治了匈奴全境。
然後,《漢書·匈奴傳》生動地記載了呼韓邪單于此時的心情:
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且懼,上書言曰:“常願謁見天子,誠以郅支在西方,恐其與烏孫俱來擊臣,以故未得至漢。今郅支已伏誅,願入朝見。”
呼韓邪單于喜的是郅支單于已被誅殺,整個匈奴終於都歸自己統轄了;懼的是漢朝國力如此強盛,哪一天自己難免不會重蹈郅支單于的覆轍。
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漢元帝竟寧元年,呼韓邪單于第三次入朝覲見,並“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以漢朝的女婿自居,而以前雙方的關係都是對等的,都是“約為兄弟”。這一年漢元帝44歲,呼韓邪單于也在40歲以上,兩人年齡相當,而單于居然自居為婿,可見因為實力確實不濟,才淪落到如此屈辱的地步。然則,表示臣服的行為不是進貢,而是求賞(自居為婿在先),以單于如此年齡,則依賴心理已經重到了撒嬌的程度。求賞就是當女婿的撒嬌。不過也難免,依附漢朝十八年,任誰都會心理變態。“願婿漢氏以自親”,這句陪著小心,誠惶誠恐又撒嬌的話,雄辯地表明瞭這次和親迥異於此前的任何一次和親模式。
匈奴一直是漢政權的一塊心病。開國之初,漢高祖七年(前200年),劉邦親征匈奴,結果被匈奴圍困七天七夜,差一點做了俘虜,史稱“白登之圍”。脫圍後,劉邦只好和親匈奴,以“宗室女翁主”嫁給單于為閼氏,並和冒頓單于結為兄弟,開了和親的先河。漢文帝時,“復遣宗人女翁主為單于閼氏”。漢景帝時,“遣翁主如故約”。如此和親模式,都是漢朝不得已的妥協行為,以求換取短暫的安寧。
【意淫】呼韓邪單于和王昭君(2)
可是,“昭君出塞”時已是漢強匈弱,根本沒有和漢朝作對的資本和能力,而且此後匈奴再也沒有對中原地區構成過重大威脅。因此,王昭君的這次和親與其說是“和親”,倒不如說是“賞親”—有“戰”才有“和”,如今呼韓邪單于甚至以自身作抵押(單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