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的理由,去興訟,去打鬧,甚至去殺人防火。官府的做法,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民眾負屈含冤的心理,從而使得民眾的反教情緒日趨嚴重。只要某個地方民教雙方打過官司,這個地方雙方的衝突就會加劇,某些原本民教相安無事的地方,只要打過官司,哪怕僅僅是誤會,那麼就會由此變成民教衝突高發區。我曾經在一篇文章裡提到過的直隸寧晉縣雙井村,原本相親相善的民教,就是由於一場因合作引發的誤會,打完官司,這個地方後來成了義和團運動的發祥地之一。
事實上,儘管在外國壓力下不得不懲罰鬧教打教的人,官方卻一直在刻意培養這種來自民間的敵意,在清朝統治者看來,“民氣”始終是他們對付外國的一種資源,所以必須要讓“民氣可用”。義和團運動,從某種意義上,就是官方對“民氣”的一次大利用。在這次大利用中,雖然對外國人的文化隔膜和衝突,甚至種族的分野與歧視(比如洋人的毛髮和膚色眼睛顏色,都成為點燃敵意火種)都被動員起來,但跟中國知識界自甲午戰爭以來興起民族主義思潮,卻根本不是一回事,呈現出一種落後、排外、向後看的強烈傾向,這種傾向,是受到戊戌變法失敗後,向後轉的清朝政府有意推動的,結果使得國家像失控的列車,脫軌而去。
誤會是可以消除的,不誤會的衝突,也可以化解,不同文化之間有交流,就會有誤會不不誤會的衝突,如果某種文化是以宗教的形式介入,那麼衝突的可能性就更大。從東羅馬時期開始,基督教在全球的行進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無論中國政府喜歡與否,中國都不可能將之關在門外。基督教“中華歸主”的目標也許聽起來有點令人不悅,但他們畢竟不是真的要佔我們的土地,顛覆我們的政府,而且,無論再怎麼強勢的政府,也不可能真正阻止人們信教,因此,為了培養敵意,在今天還不顧歷史事實,甚至重複當年打教訛言的說法,敘述當時的歷史,顯然是不明智的,這一點,近代以來的歷史,早已經告訴我們了。
2006…5…3於京北清林苑
有關中國戲的一點涉外的往事(1)
八國聯軍統帥瓦德西(圖18)看京劇的事,我曾經在一篇文章裡提過,不過那篇文章主要是說西太后和京劇的故事,有點冷落了老瓦,在這裡,不妨舊事重提,稍微仔細一點把這件事說一說。瓦德西在上個世紀上半葉的中國,絕對是個知名度非常高的名人,他的出名,半靠義和團,半靠賽金花,半靠德皇威廉二世。沒有義和團起事,大亂之中,德國駐華公使被殺,輪不到德國人做八國聯軍總司令,沒有德國皇帝的任命,瓦德西做不了司令,當然,最要緊的,沒有坊間流傳的我們的名妓賽金花、賽二爺跟老瓦之間那麼些風流韻事,國人斷不會翻來覆去那麼多年總是炒那點陳年舊事,從上個世紀初八國聯軍打來,一直炒到30年代日本人打破門。害得魯迅臨死前還憤憤然:說怎麼那個傳說中跟瓦德西睡過的女人,居然被封為九天護國娘娘了。其實細說起來,這件事的餘波還長得很,被西方某些左派人士至今奉為旗手的江青,年輕時的一件大事就是跟人爭演賽金花,沒爭到,憤而革命,由此種下了文革中眾多演戲界人士遭迫害的禍根。
很令國人掃興的是,令我們如此興奮的瓦賽公案,在瓦德西的日記裡,卻一個字都沒提,根本找不出哪怕任何一丁點他認識賽金花的蛛絲馬跡。寫《孽海花》的海上文人曾樸,寫《彩雲曲》的清朝遺老樊增祥,以及跟著起鬨的冒廣生,楊雲史輩,不知聽了會做何想?不過還好,老瓦在日記裡記了一次他在北京看京戲的經過,馬馬虎虎可以算是一樁能引起好事者興致的事情。那是1900年11月23日,瓦德西實在抗不住一干北京商人的軟磨硬泡,應邀去了一趟戲園子。那天演的什麼戲,誰的開場,誰的壓軸,老瓦是一概不知(肯定有人給他解說),一個字也沒記,只記了他和隨從被迎到雅座,桌上備有香檳和西式糕點以及雪茄煙,顯然,這是為瓦大人特意準備的,一般戲園子裡只有茶水、果子和瓜子,外加滿天飛的手巾板。老瓦的嘴舒服了,但耳朵卻難受,在他看來,京劇的音樂分貝大的足以讓石頭軟化,實在令他受不了,一個半鐘點之後,他和隨從離開了戲園子,感慨道:“得離苦海”。這期間,我們青衣的宛轉歌喉,二醜的插科打諢,外加武生的跟頭把式,都不足以令瓦大人破顏一笑,雖然他注意到女角都是男人扮的,卻既沒有欣賞“扮女人”,也沒有驚訝“男人扮”(如果老瓦死後有知,知道了中國人後來把他也編進了京劇《賽金花》裡,在他看過戲的戲園子裡演,不知是會哭還是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