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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也有表現欲,所以因為自己的要表現而能喜愛別人的創作物。人類自有史以來至今日,雖沒有很大的進步,可是沒有一時不在改變中,因為工作的滿足不只是呆板的摹仿。當歐洲在信仰時代中,一個城市要建築個禮拜堂,於是瓦匠、石匠木匠、雕刻家、畫家、建築家便全來了,全拿出最好的技能獻給上帝。這個教堂便是一時代藝術的代表。一教堂如此,一個社會,一個世界也是如此,個人都須拿出最好的表現,獻給生命。不如是,生命便停止,社會便成了一堆死灰。蕭伯納說過:只有母親生小孩是真正的生產。我們也可以說,只有藝術品是真正的生產。藝術家遇到啟示,便好象懷了孕,到時候非生產不可;生產下來雖另一物,可是還有它自己在內;所以藝術品是個性的表現,是美與真理的再生。

創造與摹擬的分別也在這裡,創造是被這表現力催促著前進,非到極精不能滿足自己。心靈裡燃燒著,生命在藝術境域中活著,為要滿足自己把宇宙擒在手裡,深了還要深,美了還要美,非登峰造極不足消減渴望。摹擬呢,它的滿足是有限的,貌似便好,以模範為標準,沒有個人的努力;丟失了個人,還能有活氣麼?《日知錄》裡說:“一代之文,沿襲已久,不容人人皆道其語。今且千數百年矣,而猶取古人之陳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為詩可乎?故不似則失其所以為詩,似則失其所以為我。李杜之詩所以高出於唐人者,以其未嘗不似而未嘗似也。”只求似不似,有些留聲機片便可成音樂家了。

“所謂作家的生命者,換句話,也就是那人所有的個性、人格。再講得仔細些,則說是那人的內底經驗的總量,就可以吧。”

藝術即:“表現出真的個性,捕捉了自然人生的姿態,將這些在作品上給予生命而寫出的。藝術和別的一切的人類活動不同之點,就是在藝術是純然的個人底的活動。”

這是廚川白村的話,頗足以證明個性與藝術的關係。《飲冰室》裡說得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與“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同一黃昏也,而一為歡憨,一為愁慘,其境絕異。……“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與“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絃。”同一江也,同一舟也,同一酒也,而一為雄壯,一為冷落,其境絕異。然則天下豈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

容我打個比喻:假設文學家的心是甲,外物是乙,外物與心的接觸所得的印象是丙,怎樣具體的寫出這印象便是丁。丁不僅是乙的縮影,而是經過甲的認識而先成為丙,然後成為丁——文藝作品。假如沒有甲,便一切都不會發生。再具體一點的說,甲是廚子的心,乙是魚和其他材料,丙是廚子對魚與其他材料的設計;丁是做好的紅燒魚。魚與其他材料是固定的,而紅燒魚之成功便全在廚子的怎樣設計與烹調。我們看見一尾魚時,便會想到:“魚我所欲也”;但是我們與魚之間總是茫然,紅燒魚在我們腦中只是個理想;只有廚子替我們做好,我們才能享受。以粗喻深,文學也是這樣,人們全時時刻刻在那裡試驗著表現,可是終於是等別人作出來我們才恍然覺悟:啊,原來這就是我所要表現而沒有辦到的那一些。假如我們都能與物直接交通,藝術家便沒有用了;藝術家的所以可貴,便是他能把自然與人生的秘密赤裸裸的為我們揭示開。

那麼,“只有心境”與藝術為自我表現,是否與文學是生命的解釋相合呢?沒有衝突。所謂自我表現是藝術的起點,表現什麼自然不會使藝術落了空。人是社會的動物,藝術家也不能離開社會。社會的正義何在?人生的價值何在?藝術家不但是不比別人少一些關切,而是永遠站在人類最前面的;他要從社會中取材,那麼,我們就可以相信他的心感決不會比常人遲鈍,他必會提到常人還未看見的問題,而且會表現大家要嚷而不知怎樣嚷出的感情。所謂滿足自己不僅是抱著一朵假花落淚,或者是為有閒階級作幾句瞽兒詞,而是要替自然與人生作出些有力的解釋。偏巧社會永遠是不完全的,人生永遠是離不開苦惱的,這便使文人時時刻刻的問人生是什麼?這樣,他不由得便成了預言家。文學是時代的呼聲,正因為文人是要滿足自己;一個不看社會,不看自然,而專作些有韻的句子或平穩的故事的人,根本不是文人;他所得的滿足正如一個不會唱而哼哼的人;哼哼不會使他成個唱家。所謂個性的表現不是把個人一些細小的經驗或低卑的感情寫出來便算文學作品。個性的表現是指著創造說的。個人對自然與人生怎樣的感覺,個人怎樣寫作,這是個性的表現。沒有一個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