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被當作他的弱點拿來要脅他。我最希望的還是他能活下去。
他終是走了。我握緊手裡他塞給我的師門銅牌,努力吸氣,不讓自己號啕大哭,讓他走得更蹣跚不捨。
我終於知道「吞聲」是什麼意思了。
一宿沒睡,我自己打了水洗臉,用冰冷的井水敷在眼睛上,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賊老天對我真是太有創意了,不得不心服。
我以為我會死掉,痛到死掉。但我的傲和倔爬起來,強硬壓住劇烈的痛。我得把自己安排好,給灑塵一個希望。古人動不動就死實在是太差勁的習慣,我要讓他知道,我活著,他要記得諾言,一定要回來。
等我平靜些,終於用了半百的若無其事,假裝得狠完美,上馬去了書肆交代。我跟掌櫃坦承,我就是蕪蘼君,想要外出取材,好好寫個鉅作,所以有段時間不會回來,請他好好看著書肆。
「灑塵公子也去?」掌櫃被這訊息打矇了。
「當然。」我笑了一下,「不然誰為我趕馬?」
我相信不出半天,杭州城都會知道這個訊息。說我痴心妄想也好,說我不肯面對現實也罷。我就是不要放棄杭州城的人脈和鋪子,我和灑塵總是會回來。
我絕對要相信這件事情,灑塵也不准他不相信。
當天我回飛白居安排一下,就獨自駕著馬車走了,只帶了銀票和一點碎銀,不太多的行李。
其實我知道,就算我一個人,也是可以的。雖然心靈傷痕累累,但我最基本的素質有種強悍堅韌的東西,讓我足以咬牙面對那麼多折騰,沈默的熬過一切。
我會哭、會打滾,那是因為身邊有人會介意。我那麼無能廢物,是因為我可以倚賴。這是我獨特的撒嬌方式。
前世我對這種撒嬌,覺得羞赧,背對人群,不願發作。今生是因為灑塵。
他是我可以放心撒嬌的人,所以我讓他寵得非常無能非常廢物…但不代表我就不能堅強起來。
路途狠遠、狠艱苦。常要經過鬧山賊土匪的地方。但我僥倖的沒被打劫,也能冷靜的應付山賊。灑塵的師門銅牌給了我狠大的幫助,我幾乎沒吃太多苦頭。
真正的苦楚,是和灑塵生別。我都跨過那檻沒心痛而死了,其他我都能應付。
只有某日,在廉價客棧讓月光驚醒,我想起灑塵微側著臉看著月,帶著幸福滿足的微笑,那張我怎麼看也看不厭的臉…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那是我在旅途中惟一一次的痛哭失聲,幾乎摧心而死。
但我入了蜀中以後,痛苦已經結疤,進入一種沈鬱的時期。
等待最是摧心漫長,我狠有經驗。現在就倒下,實在太早。而他,是我兩世為人最有信心的一個。
只要還活著,十年二十年,叄十年五十年,我們就有機會重逢。這輩子沒辦法,下輩子也熬得到。他和別人不同,完全不同。
我就是不要讓賊老天笑到最後,覺得他玩到我了。
等我到了蜀中的劍關時,在狹小的街道,找到一家打鐵鋪。依舊包著綸巾的老闆,看著我發呆,又看看銅牌。
「…這是葛師哥的銅牌。」他搔了搔頭。
「我是葛棄業的刎頸之交。」我憂鬱的笑了笑,「突逢大難,他要我來請見萬蒼流先生。」
他看看銅牌,又看看我,親自陪我去附近的道觀暫居,說他師父雲蹤不定,若歸來必定請我去見。
我謝了他,在蜀中安頓下來。
可能是旅途太勞頓,一鬆懈下來,我就病了。除了吃飯洗澡上茅房,其他時候都在睡覺。睡到時間感消失,我發現我不知道我睡了叄天還是四天,我就硬撐著爬起來了。
心病已成,危矣危矣。
這就是我又脆弱又堅強的心靈。我會發憂鬱症,不斷找身體麻煩,但我本性那麼傲、那麼倔,怎麼可能坐視自己被打敗?我就是有一股不服輸,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咬牙挽了挽頭髮,我自己去提水來盥洗,試圖讓自己非常忙碌,等我裝扮好,坐在銅鏡前發呆。
旅途中,我學會了綰髻。原來,我早在自己發現之前,就愛上了灑塵,所以我學不會。在最初的時候,他替我梳頭綰髻是我們最親密的時刻。不然我哪容男子隨便碰我的頭髮。
我沈鬱的對著鏡子笑了一下,站起來,走出房門。
跟打鐵的陸兄弟打聲招呼,我開始在附近遊覽。
蜀道難,難如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