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被人攙扶起來,抬進一間像是雜役住的房子裡。又有人給他送來一陶碗清水,一塊麥餅,兩小塊鹽醃蕪菁。李斯飢餓已極,狼吞虎嚥地吃起來,不大工夫,就吃了個精光。這時,他才覺得太疲乏了,身上的傷也疼痛難忍。他咬緊牙關,強令自己:挺住,一定要挺住!一切會好的……
三
李斯戲劇性地在郡守府內安頓了下來。起初,他只是幹一些打掃庭院的雜活,後來則當上了管理文書的小吏。這一變動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於他的勤奮好學。他利用勞作之餘虛心地向身邊人求教,學習各方面的知識。郡中有一位儒者,精通《 詩 》、《書 》,李斯便以他為師,不恥下問。李斯天賦甚佳,記憶力驚人,加之他十分刻苦,不出兩年,竟初識儒家經典,並練得一手好字。他練字是以木棍當筆,在地面上寫。這方法極經濟又極便當,隨便在什麼地方都可以練習。有時吃飯時有湯水灑在案上,李斯就用手指蘸著湯水在案上寫,郡府中人都以為他是著了魔。
李斯對分給他的那份職事,總是傾全力去做好。不管是哪位長官有什麼指派,他都沒有二話,痛痛快快地照辦。在官吏們面前更是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差池。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在郡府中混口飯吃已屬不易,怎敢疏忽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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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蔡小吏(5)
一個偶然的機會,上蔡郡守熊缺得知了李斯潛心讀書的情況。起初他還不相信一個鄉間少年能習知儒學,後來經當面一試,他驚愕了。於是又想到那個死而復生的奇蹟,想到那不可違背的天意,越發感到李斯乃一奇人,不可不用。
就這樣,李斯管起了文書的事務。
李斯滿足了。他甚至激動得徹夜難眠。因為文吏雖小,但畢竟是“吏”,由“民”到“吏”則是一個了不起的跨越!
掌管文書在郡府諸職事中算不上繁重,但因每天都服務在郡守熊缺和其他官吏周圍,事務極其瑣碎和細微,不知什麼時候,上司就會查閱某種文書,必須迅速而又準確地從堆積如山的一捆捆簡冊中翻找出來,及時送上。
李斯還必須隨時攜帶一支竹竿毛筆和一塊叫做“版”的薄木板,以備隨時記錄郡守等人重要言談及有關事情。那筆的筆桿很細,筆尖是上好的兔箭毛,毛筆裝在一截竹管裡。“版”是方形的,上面可寫百餘字。
幹這些事對李斯來說並不困難,他心情也因地位的變化而愈感舒暢。但沒過多久,這種欣喜和滿足便漸漸化解和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新的不滿足和越來越強烈的憤懣。因為他小心謹慎,盡心所事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反而時常招致辱罵和訓斥。郡守熊缺總是陰沉著臉,隨時都可能大發無名之火,使李斯無所適從。森嚴的等級制度,冷酷的人際關係,使李斯這個下級小吏再一次感受到自身地位的卑下,胸中燃燒起掙脫微賤的熱望。
這天,李斯又被郡守熊缺喚去,說是讓李斯隨他到鳳山倉走一趟,檢視一下那裡的糧食儲備情況。
鳳山倉是上蔡郡的一座地方糧倉,距上蔡城約八十餘里,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糧食從這裡出入,擔負著官府和軍隊的糧食供應,還有一部分要上調朝廷。每年,郡府的官員至少要前去視察兩次,一次在春季,一次在秋季,沿襲既久,已成慣例。而今正值夏季,郡守究竟要去幹什麼呢?往年,這樣的事大都是掌管監察的郡御史承擔,此次卻是郡守親自前往,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李斯很納悶,卻又不敢問。
熊缺的隨員共三人,一個是掌管軍務的郡尉,一個是掌管工程的佐史,再一個就是李斯。他們是早晨從上蔡出發的。郡守熊缺騎的是一匹棕色馬,郡尉也騎馬,但那馬遠不如熊缺的高大,佐史騎的是一頭驢子,李斯則在馬後步行。對於這樣的安排李斯很有些想法。這麼遠的路,他兩條腿的人怎跟得上他們四條腿的坐騎?況且,他們完全是可以乘車的,也沒有太大必要帶上他。
李斯滿心不快,悶悶不樂地跟在那坐騎的後面,心裡像壓著塊石頭。
太陽漸漸升高了,地上像是下了火,焦乾、滾燙,腳踏下去騰起一串串白煙。李斯幾乎是用小跑行進的,渾身的衣服已被汗水溼透。兩個時辰過去,已是飢渴至極,精疲力盡了。郡守熊缺騎在馬上卻是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他還不時地用雙腿夾一下馬腹,讓馬快走幾步,像是故意和李斯過不去。李斯心裡在恨、在罵,卻又無法發洩!
晌午時分,他們行至一處亭舍,熊缺等人下了馬,說是要在這裡歇息和吃午飯。李斯求之不得,深深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