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魏源有一次聚會回去後也忍不住寫信來罵他,說他“酒席譚論,尚有未能擇人者……此事須痛自懲創,不然積習非一日可改,酒狂非醒後所及悔也”。(引自魏源致龔自珍信札。)從最初社會和文學圈子裡的流言蜚語,發展到朝廷上下、尤其滿清集團內部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非議與詰責,最終,使得作為最高統治者兼長輩的皇帝本人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坐視。
從後來發生的不幸事實來看,明善的被罷黜以及緊接著的辭世,對龔顧情事產生的影響可以說是致命的,簡直可以比做一棵遮蔭大樹的傾圯或一片擋風擋雨的屋簷的倒塌。在克己復禮的私情中做夢的男女,醒來時突然發現自己已置身於道德法庭和大清律例的光天化日之下。到處是忌恨、迴避、仇視、冷眼、譏嘲,幸災樂禍,朋友圈子裡的津津樂道以及來自道德人士的抨擊。現在回過頭來看,龔自己在事件整個過程中表現,又是多麼的輕率和不負責任。首先喜歡吹噓自己的*韻事是他的一大喜好,平時有事沒事常愛去太平湖一帶走動,社交場合見了顧也從不懂得抑制自己的感情。我懷疑他甚至還給朋友們看過太清贈他的那張繪像。至於在詩裡頭想到什麼就寫什麼,那就更不用說了,除了反覆暗示自己對一“大腳鸞文勒,明妝豹尾車”“微音豈在纖厥恥”的非漢族女子的戀情,連此人的身份:“官閣梅花”“官梅只作野梅看”。居所:“城西閬苑”“城西一角”“光明殿”。生平:“生小在侯家”“我儂生小幽並住”。一度負約:“綠珠不愛珊瑚樹,情願故侯家”“五侯門第非儂宅,勝可五湖歸去”。私許終生:“細語道家常,生小不矜珠翠。他日郎家消受,願青裙縞袂。 畫梁燕子已無家,那有五侯第。等到歲寒時候,折黃梅簪髻”,(此詞調寄《好事近》,當寫於明善歿後不久。)一樣樣交代得清清楚楚,那樣子好像不是在做詩,而是在縣官老爺的衙門裡過堂畫押。更有甚者,甚至當太清為他口風不緊惱火,私下裡囑他說話注意分寸這樣的事情,居然也敢公開寫入詩中,“我昨青鸞背上行,美人規勸聽分明。不須文字傳言語,玉想瓊思過一生”。他當然註定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不僅因為他愛情的物件是個具有很大知名度的有夫之婦,而且其身貴為皇室遺孀。更重要的是,有一個人一直在暗中如猛犬打量獵物那樣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這個人就是太素的長子載鈞。 。。
龔定庵在一八三九(10)
討論載鈞在龔顧情事中的立場和態度相當有必要。作為榮親王府的未來主人和丁香花案的主要策劃者,他之所以一直以憎惡的眼光看待兩人之間的交往,除了生母妙華夫人的因素外,更多的是出於對家族榮譽自覺維護的本能。他的貴族身份和他自幼所受的教育,也都讓他無法接受一個鐘鳴鼎食人家的貴婦與一個邋塌文人之間的所謂戀情,何況這個女人居然還是他的後母。但父親奕繪的曖昧態度顯然令他覺得十分掃興,甚至私下裡不無惱怒。於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想方設法蒐集兩人之間的證據,似乎就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以一個職業間諜的幹練與敏銳──而且頗多斬獲。當然,這一切是我們的男女主角裝滿熱情與詩藝的浪漫腦袋所無法想象的。他們依舊在前述京師大佬的文學沙龍里見面,卿卿我我。其間龔自珍還主動放棄了兩次令人眼紅的外放地方官的機會,(其中一次是道光十七年文五品的湖北同知現職)。這樣的事實除了說明對顧的眷戀在他的一生中的重要位置外,確實找不出什麼別的解釋。
道光十七年十月二十八日,距父親明善辭世後僅僅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已承襲親王爵位的載鈞聚積已久的仇恨終於全面爆發。當時整個北京都被一件爆炸式的新聞所震驚,城西太平湖榮親王府守孀不久的太清夫人和她的四個孩子,(均為太清所出)突然在一個早晨被長子載貝勒和婆婆綿億夫人逐出了家門,史稱“太清家難”。(詳見太清在《七月七日先夫子棄世十月二十八日奉堂上命攜釗初兩兒叔文以文兩女移居邸外無所棲遲賣金鳳釵購得住宅一區賦詩以紀之》一詩裡的自述。)直到龔自珍暴斃丹陽後的一八四一年年底,好不容易才被允許重新返回王府居住。一個多年以來一直養尊處優的女人,現在突然要以寡婦的身份面對社會和世界,並且還帶著未成年的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其間生活的艱難困頓與委曲憤懣,我們完全可以在《天遊閣詩》卷五的那些長題中讀到詳盡的描寫。在義兄許滇生及容齋親王等朋友的幫助下,她剝下身上首飾送進當鋪,在距太平湖不遠的城西養馬營附近賃屋暫住,度日如年。那段時間裡龔自珍的日子自然也好不了多少。由於當時已能明顯感到來自載鈞輩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