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勇氣,甩開腳朝墳場裡走去。
林滿帆再害怕,也不能捨下金汝林不管啊!這可是他的頂頭上司,又是他的恩人。他強迫自己把膽子壯起來,磕磕絆絆地跟著金汝林朝墳場裡走去。每走一步,腳下都像踩著自己的膽子,他聽不見女人的哭聲,卻聽得見自己的膽囊在嘎嘎作響,隨時都有被嚇破的危險。他真的後悔了,怎麼鬼使神差,今天晚上要來找金汝林呢?怎麼那麼湊巧,金汝林晚上要出來到這個鬼地方呢?
草叢裡的四仙八怪被他們驚動了,蛇在躥,蝙蝠在逃,狐狸在誘惑,刺蝟在捉弄,貓頭鷹在嘲笑……嗷的一聲怪叫,一隻狸貓從他們腳下的草叢裡跳出來,越過他們的頭頂,閃電般地飛逃而去……
林滿帆嚇得撲的坐在了地上,啊的叫了一聲。
金汝林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很快鎮靜下來。拉起林滿帆,嘲笑著說:“哎呀,你好歹也是個爺們兒,膽子怎這麼小?”
林滿帆真的哭了起來:“老爺,求求您了,咱回去吧……”
金汝林揮手止住了林滿帆的哭聲:“別出聲,你聽。”
突然,那個哭泣的聲音大起來,林滿帆一把拉住了金汝林的衣襟:“老爺……是……是有人在哭……”
哭聲從一座坍塌下來的墳塋後面傳出來的,金汝林放慢了腳步,試探著朝前挪動著。
墳塋後面跪著一個人,一身白衣,披頭散髮,像是從那坍塌的墳塋裡蒸騰出來的一團雲霧。這雲霧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不斷地變化著,一會兒幻化成一個人形,一會兒又凝聚成了一叢枯草。幻成人形的時候便傳出嚶嚶的哭泣聲,凝聚成枯草的時候便娉娉嫋嫋隨風搖曳……
金汝林大吼一聲:“誰?誰在那裡哭泣?”
這一聲吼不僅把林滿帆嚇得魂飛膽散,連草叢樹棵裡的夜遊動物都呼啦啦四散而逃……
金汝林自己也嚇了一大跳,他一邊晃動著腦袋,躲避著從他頭頂上掠過的蝙蝠和夜鳥,一邊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然而,當他再次朝那座坍塌的墳塋望去的時候,卻什麼都不見了。那披頭散髮的白衣人也像雲霧一樣地消失了,或像蝙蝠和夜鳥一樣地逃遁了……
無論如何,金汝林也沒有勇氣朝那座坍塌的墳塋走過去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拉住了林滿帆。這讓林滿帆感動得想哭,其實他哪裡知道,金汝林這個舉動,一半是為了安慰林滿帆,一半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遠處,傳來了一陣如泣如歌的聲音:“船走水道,車走石道,人走狗道,貓鑽地道,妖魔鬼怪,都走糧道,先碾新米,後運新稻,黃鬼入墳,白鬼進廟……”
林滿帆說:“是李瘋子。”
金汝林說:“怎麼會是他呢?”
※※※
傍晚的時候,冬梅一個人在後花園裡洗衣服。她坐在井臺上,身前是一個大木盆,懷裡是一塊搓板。她兩隻手在搓板上搓揉著衣服,緩緩的,悠悠的,揚著紅撲撲的小臉蛋兒,望著眼前那開滿了花朵的夾竹桃,醉迷迷地想起了心事。
低飛的紫燕是從遙遠的南方回來的,它們到過衡陽嗎?“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這是鐵麟老爺吟哦過的兩句詩,鐵麟老爺經常獨自吟詩,吟的是些什麼她都沒記住,惟獨這兩句她記住了,只因為那詩裡有衡陽二字。這些燕子到衡陽在誰家搭的窩兒?那裡有個演陂鎮你們知道嗎?演陂鎮有個黃石村你們去過嗎?黃石村的村口,有一所很舊很舊的老房子,房頂上長滿了茅草,屋簷下的椽子已經朽爛了。可是屋樑還是好好的,每年燕子都在那屋樑上搭窩兒,那些搭窩兒的燕子是你們嗎?你們見到我的爸爸媽媽了嗎?還有我的弟弟妹妹,他們都好嗎?他們還記得我嗎?他們唸叨過我嗎?不……肯定是不記得了……我算什麼?我在他們眼裡是個多餘的,是個吃貨,是個累贅……可是,我畢竟是你們身上掉下來的肉呀,貓呀狗的還知道護著崽兒,難道你們就不想念我嗎……衡陽,衡陽,衡陽到北京有多遠……你們知道北京有個通州嗎?你們知道大運河嗎?你們知道漕運碼頭嗎……
突然,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是誰這麼討厭,都不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好想想心事。
那雙手軟軟的,熱乎乎的,肯定是個女孩兒的手。誰呢?夏草,不像,夏草的手很胖;秋葉,不像,秋葉的手指尖尖的,又細又長;那是誰呢?天呀,除了她們倆這院子裡還有誰?
冬梅叫了起來:“快鬆開,你是誰呀?”
那雙手不但不鬆開,反而捂得更緊了。
冬梅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