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汝林帶著林滿帆順西邊的衚衕拐進去,林滿帆心裡疑惑,可也不敢多問。
金汝林說:“你來倉場也兩個多月了,聽到一些什麼嗎?”
林滿帆說:“聽是聽到了,不過……”
金汝林說:“沒關係,多難聽的話你都可以跟我說。”
林滿帆猶豫著:“他們說……”
金汝林催促著:“說下去。”
林滿帆鼓起勇氣說:“他們說……老爺您是鐵麟大人拖來的‘油瓶兒’……”
這話太難聽了,寡婦帶著孩子改嫁稱作“拖油瓶兒”。就是說,鐵麟不是原配,而他金汝林呢,更是外秧野種。他媽的,這些人太猖狂了,漕運碼頭是朝廷的,倉場天庾是皇上的,他們卻當成了自家的祖產,還居然把朝廷的命官說成是改嫁過來的,是可忍,孰不可忍!金汝林怒氣衝衝地問:“這混賬話是誰說的?”
林滿帆有點兒為難了。運丁出身的他原本最重義氣、最講光明磊落,平生他最痛恨的人便是那些阿諛奉承、背後打小報告的人。沒想到現在他卻扮演起了這樣一個可惡的角色。只因為金汝林有恩於他,他不能聽見金汝林被誹謗無動於衷。為了報恩,就要出賣同僚嗎?為了報恩,就得違背做人的準則嗎?林滿帆困惑了。
金汝林倒並非那種小肚子雞腸、睚眥必報的人,見林滿帆難以開口,便不再追問。這話誰說的還用問嗎?不管是誰說,都說明有人在排斥他、在仇視他、甚至欲除之而後快。鐵麟的處境比他還險惡,要想報答鐵麟大人的知遇之恩,要想為朝廷乾點兒事,他必須承擔起這些流言蜚語。他更知道,在這些流言蜚語的後面接踵而來的便是殺氣逼人的明槍暗箭……
穿過一條南北走向的小衚衕,他們來到了監督衙署的後面。金汝林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原來這裡是一片荒涼恐怖、鬼氣妖霧瀰漫的地方。緊靠著衙署後牆的便是一條散發著臭氣的河溝,河溝外面是一片凌亂不堪的墳場。墳場上分佈著大大小小、或新或陳的墳墓。墳墓中間長滿了雜草和荊棘,也有一些歪歪扭扭的樹木。在這些雜草樹木中,隱藏其間的各類瘮人的動物都藉著夜色興風作浪起來。蛇在草葉上膽大妄為地直起了身子,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像是把倒立的銀劍;刺蝟在墳頭上跪拜著北斗星,希圖早日得道成仙;狐狸在樹後面吐著火球兒,為孤魂野鬼指引通往地獄的道路;貓頭鷹在樹梢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不知道這倒黴的晦氣要落在誰家的屋頂上;蝙蝠幽靈般地在妖霧中穿飛,像是在匆忙傳遞著鬼魂的資訊……
別看林滿帆是走南闖北的運丁,他卻是個膽子很小的人。他的膽小不僅表現在做人做事的小心謹慎上,而且他還怕神鬼妖魔。金汝林把他引到這個地方,他的頭髮根立刻挓挲起來,後背冒著涼氣,兩條腿都打軟兒了。
金汝林雖說比林滿帆的膽子大一些,可是到了這個地方也開始緊張起來。他原本是要自己來的,幸虧半路上遇見了林滿帆。他站在這片墳場的外面,擦著地皮的小風掀動著他的褲腳兒,似乎是被什麼糾纏著。他停住了腳步,仄著耳朵細聽起來。那淒厲的哭泣聲似乎就在這片墳墓裡,依然是若有若無,時隱時現。
林滿帆可沉不住氣了:“老爺,您……您到這兒幹什麼?”
金汝林聽見,林滿帆說話的聲調都顫抖起來。
林滿帆又說:“老爺,咱回去吧。”
金汝林問:“你聽到了嗎?”
林滿帆驚悚地問:“什麼……您說聽見了什麼?”
金汝林說:“哭聲,一個女人的哭聲。”
林滿帆更驚駭了:“沒……沒有什麼哭聲啊……”
金汝林笑了:“看來你是被嚇壞了,這麼清晰的哭聲你怎麼聽不見呢?”
林滿帆的聲音倒像是哭了起來:“老爺……您說……那個女人在哪兒?”
金汝林朝墳場中間指了指:“就在那兒。”
林滿帆不敢朝那墳場裡面看,他的耳朵確實什麼也聽不清了,只覺得一群鬼魂在嗷嗷怪叫,根本聽不見什麼女人的哭聲。
金汝林說:“走,咱進去看看。”
林滿帆的身子篩糠似地抖起來,顫聲哀求著:“老爺……老爺……咱回去吧……這地方……太……太嚇人了。”
金汝林說:“你要是害怕,就在這兒等著我,我自己進去看看。”
林滿帆都要癱瘓在地上了:“不……不……老爺……您……您千萬不能去……”
金汝林沒有理睬林滿帆,不知道從哪兒來了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