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六也學著甘戎的樣子,躥上車轅,拼盡全力揮鞭吆喝。空曠的郊外,筆直的石道上,駿馬快車,倩男靚女,爭先恐後。小夥子白衣青褲,長辮兒如鞭,一副沖天豪氣。姑娘紅衣青裙,秀髮飛雲,更是英姿颯爽。朝陽如火,霞光萬丈,這一場生機勃勃的畫面給正在泛青展綠的京郊大地平添了濃濃烈烈的色彩,令所有的行人駐足觀看,連連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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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麟就是帶著這樣高漲的興致來到通州大運西倉的。他在前面走著,曹升和甘戎緊跟在後面,所來的大車都等候在大門口。甘戎剛放下鞭子,頭上還冒著汗,豐滿的胸脯急促地喘息著,小臉蛋兒紅潤如霞,燦似春花。鐵麟掏出汗巾,給女兒擦著汗,心裡充滿了慈愛,臉上露出了歡喜。每當在這個時候,他都會刻骨銘心地體驗到,一個男人,最幸福的不是擁有溫柔美麗的妻妾,而是一個引為自豪的女兒。
偌大的大運西倉也是冷冷清清的,大概還沒有從過年休假的懶散中伸展過來,更不像是俸米發放的日子。
在北門的科房裡,接待他們的書辦姓劉。鐵麟非常客氣地問他“尊姓大名”,他只沉著臉說“免貴姓劉”,連名字都不告訴你。再看他那樣子,叼著一隻玉嘴菸袋,昂著腦袋坐在案桌後面,眼睛看著天花板,鼻子裡噴著煙,連眼皮都不往下撩一下。你跟他說話,他愛搭不理,問三句答不了一句,答出的話來還是跟煙一起從鼻子眼裡出來的。鐵麟在官場上也混了幾十年了,原來只覺得官大一級壓死人,官越大架子越大。可是沒想到他平生見到最有架子的主兒卻在這兒。一個糧倉的書辦,什麼官,連流都不入,居然不把他這二品大員放在眼裡。當然了,劉書辦絕對不會想到眼前被他摔鼻子甩臉的會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不要說二品大員,就是各部院的員外郎、主事,乃至章京、筆帖式也不會親自來領俸米。到這兒來的都是管家,再大的管家也是奴才。奴才在他面前他能不擺架子嗎?還有,這是讓鐵麟一直矇在鼓裡的,到這兒來領俸米的都是清水衙門和無門路無靠山的官。就是說,大多數王府大臣早就不到倉場來領俸米了。他們要吃米到市場上去買,市場上的米比倉場裡的米新鮮多了。既然你家的主子都是囊貨,給主子當奴才的還能有多大的本事?我劉倉書不跟你端架子跟誰端架子?跟倉場總督端架子,我長了幾個腦袋?
鐵麟並沒有生氣,跟這樣的勢利小人生氣還算得上二品大員。他是把他當醜兒看,當新鮮哈兒看,當貓了狗的扭捏作態看?!還有,他眼下還用得著他,他得跟他領俸米,得了解一點兒倉場上的奧妙。鐵麟依然臉上帶著微笑,不溫不火地問:“劉先生,我這些米票都能領什麼米呀?”
劉倉書只是從鼻子裡蹦出了四個字:“按比例給。”
鐵麟繼續問:“什麼比例?”
劉倉書還是那腔調:“到倉廒就知道了。”
曹升和甘戎早就忍無可忍了,鐵麟一邊用眼色示意著曹升,一邊緊緊拉著女兒的手,不許他們說話。
劉倉書彎下腰,朝靴幫上磕了磕菸灰,又硬梆梆地問:“你們到底領不領呀?”
鐵麟說:“領啊,當然領了。”
劉倉書伸出了菸袋:“米票呢?”
曹升湊上前,把米票遞了過去。
劉倉書用菸袋鍋兒扒拉著米票,看了看,又數了數:“就這點兒?”
曹升說:“一共35石。”
劉倉書更加鄙夷地說:“30多石糧食,也值得跑一趟?”
這話就更讓鐵麟不解了,30多石的俸米還少嗎?除了親王和軍機大臣,誰還能比我的米更多呢?
劉倉書數完了米票,這才放下菸袋,拿起筆來寫了一張紙條兒:“到唐號廒。”
大運西倉的倉廒也是按照《千字文》排列的。過去的讀書人,開蒙的時候讀的多是三本小書,即《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不要說真正的讀書人,就是上過幾天私塾認識幾個字的人,也都能把這三本小書倒背如流。所以《千字文》成了許多地方排列序列數的一個方式,說到什麼字,立刻就知道在什麼位置上。鐵麟默默地背誦了一下,便知道“唐”應該在第96號。“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讓國,有虞陶唐”嘛。但是,“唐”字號到底在哪兒呢?
鐵麟又問了一句:“‘唐’號廒在哪兒?”
劉倉書卻轉過身,理也不再理他了。
曹升說:“您在這兒等著,我去把大車趕進來。”
這句話劉倉書倒是聽見了,馬上沉著臉說:“大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