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軒是經受過窮苦飢寒的人,他最初對食物的理解僅僅是果腹療飢。順口的便是香,便是好吃。什麼是香,什麼是好吃,不摻糠的淨米淨面已經很難得了,再有點兒葷腥兒就是過年了。至於不受限制地大嚼雞鴨魚肉,那真是最高理想和最高境界了。有誰能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可心可口之物,如此不僅療飢而且令人周身都有感覺的美味呢?
常書辦待眾人品嚐到了好處之後,便殷勤地說:“各位大人知道這裡脊是如何製作的嗎?”
夏雨軒首先搖頭,許良年不動聲色,金簡則催促他快說。
常書辦說:“將64頭豬關在一個大屋子裡,然後找幾十個耐心勤快的夥計,每人手裡舉著一根竹竿,慢慢地在豬的身上敲打著。豬被打以後便紛紛逃竄,可逃也逃不出這大屋子。就這樣,慢慢地敲打,打得豬精疲力盡、遍體鱗傷。豬在這種折磨中慢慢地死去,豬死之後立即將裡脊取出,其它部分統統扔掉不用。”
夏雨軒心疼地說:“一頭豬才有多少裡脊呀?其它地方不也是肉嗎?何況還有五臟六腑呢?統統扔掉了多可惜?”
常書辦說:“夏大人有所不知,用這種方法將豬打死,叫做去汙取精,豬在奔跑中使精華聚集,汙穢沉澱,豬身上的所有精華都集中在了裡脊上,其它地方則腥臭不堪食。”
夏雨軒聽常書辦如此之說,還是不大相信。難道豬的身上精華只有這麼一點兒,而汙穢卻有那麼多嗎?果真如此,那麼我們平時所吃的豬肉,大部分不都是汙穢嗎?怎麼聞不到什麼腥臭?夏雨軒心裡這麼想,嘴裡卻不再發問。久居通州,他可知道碼頭的深淺,千萬不能小看一個小小的書辦。能攪起大浪,掀翻大船的往往不是蛟龍巨鯨,而是躲在暗處的烏賊鱉龜。
金簡又犯起了急脾氣:“我說常書辦,你別總賣關子了,這天河樓給了你多少好處呀,你這麼賣力地給他宣揚。多好吃的東西一過嗓子眼兒都是屎,香在嘴裡,不是還照樣臭在屁股上嗎?”
正在夏雨軒如此認真負責地品嚐著每一道菜的時候,金簡卻說出如此粗俗噁心的話來,實在是大傷胃口,大煞風景。金簡也確實如此,他可不像夏雨軒那樣將品嚐當成享受。他只吃,只往肚子裡塞,剜在籃裡的才是菜,同樣,也只有塞進他肚子裡的才算他自己的。他一著入口,只要覺得好吃便大咀大嚼,狼吞虎嚥。看著他那樣子,夏雨軒總覺得他在暴殄天物,一切精華在他的嘴裡都化作了汙穢。
常書辦聽金簡這麼一說,馬上隨聲附和著:“金大人說的實在是至理名言,咱老祖宗茹毛飲血,我看也沒有這麼多講究。吃東西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活命,就是把豬肉狗肉驢肉馬肉以及五穀雜糧都變成自己的肉……”
金簡不耐煩地打斷了常書辦的話:“行了行了,我要是有錢呀,什麼都不買,就買你這張嘴。給你豎根杆兒,你能爬到月亮上把星星說得眨巴眼兒。來來來,先喝酒吧,我可等不及了,我剛才敬夏大人那三杯酒還沒喝呢。敬者先幹,話我都說完了,就直接喝三杯吧。”
金簡說著,咕咚咕咚,揚起脖子,一連灌進了三杯酒。在夏雨軒看來,這酒不像是灌進了肚子裡,倒像是倒進了泔水缸裡。
金簡的酒癮發作起來,各位也只好陪著他往肚子裡灌酒。他敬了夏雨軒,夏雨軒要喝三杯,許良年、常書辦、徐嘉傳也同樣都要陪著喝三杯。緊接著,夏雨軒回敬金簡三杯,各位也都陪著喝三杯。接下來是許良年敬夏雨軒,夏雨軒回敬許良年。許良年敬金簡,常書辦敬金簡、許良年、夏雨軒,徐嘉傳敬金簡、許良年、夏雨軒、常書辦……就這樣,車軲轆來回轉,酒桌上觥籌交錯、酒話連篇、熱鬧非凡。一時間,花枝巷雅座裡再也沒有花香花影花語花情,滿屋裡蒸騰著濃烈的酒氣,嗆得人睜不開眼。再看看四個朝廷的五品大員和大權在握的書辦,一個個滿臉通紅,眼睛冒火,唾沫橫飛,一片極其忘我、放浪形骸的張狂之態。
就在這烏煙瘴氣中,又上來了兩道菜。一盤是駝峰,一盤是鵝掌。小夥計端上菜來報了菜名,席上人的心思都在酒上,誰也沒有注意,連怎麼烹製的都沒有聽清。
常書辦卻是個執著的美食家,他趁著大家打酒官司的時候,不失時機地向夏雨軒介紹了這兩道菜。常書辦說:“把選好的四頭駱駝拴在樹上,然後用滾燙的開水朝馱峰上猛澆|奇…_…書^_^網|,將駱駝活活湯死,然後再把馱峰割下來烹製。這鵝掌呢,更是邪門,把64只白鵝關進鐵籠子裡,在籠子下面燒火。白鵝怕燙,就在鐵籠子裡你擁我擠地奔跑。怎麼奔跑也逃不出鐵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