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能當好軍糧經紀一樣。王木匠的手藝名傳遐邇,尤以打造大車聞名。陳日修與王木匠命途相近,知趣相投,惺惺相惜,情誼尤為相契。每年無論多忙他們都要相聚兩次,或在縣城王木匠來訪,或到駙馬莊陳日修登門。每聚必喝得酣暢淋漓,談得披肝瀝膽。兩個人交誼深厚還有一點兒相同,都是《紅樓夢》的痴迷者。
最近,王木匠從張家灣的曹氏後裔手裡獲得幾篇曹雪芹的殘稿,而且還是後四十回的內容。陳日修來到以後,王木匠連酒都沒顧上擺,便急不可待地取出殘稿,共同磋研其真偽虛實。陳日修在王家一連住了三天,實在是因為王木匠應下的活兒必須要給人家去幹,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駙馬莊。
他騎著毛驢朝著城裡的方向趕路,晃晃悠悠。身子晃晃悠悠,是因為毛驢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遛遛躂躂;腦袋晃晃悠悠,是因為他還沉浸在與王木匠爭論切磋的氛圍裡。就這樣走著,似醒非醒。冬季的荒郊野外光禿禿的,灰濛濛的,加上不久前的殘雪白花花的,更顯出了單調乏味,實在也沒有什麼好的景緻引起他的興趣。不知不覺到了九棵樹附近,小毛驢停止不前了。陳日修睜開眼睛,小毛驢打著響鼻兒,突突地噴著白氣,前蹄刨著硬梆梆的地皮,長長的腦袋朝路邊搖晃著。
驢通人性,特別是他這條小毛驢,更是個小精靈。陳日修知道小毛驢一定是看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呢?路邊除了幾片殘雪,幾堆敗葉,什麼也沒有。
他拍了拍小毛驢的屁股,想繼續趕路。可是小毛驢依然搖頭晃腦,不肯前行。他無奈,只好下了驢,朝堆放在野地裡的花秸垛走過去。每年麥收過後,農民們都要把一些花秸和麥芋堆放起來,裡面是麥芋,外面是花秸,上面抹好泥巴儲存起來,留做來年脫坯、搭炕、抹房之用。花秸垛一般在野外,因此也就成了黃鼠狼、刺蝟、蛇、狐狸的棲身之所。鄉村人一直將這些動物看做大仙,能出邪祟附人體通鬼神。村外的花秸垛也像墳塋一樣,令人恐懼,特別是在小孩子眼裡,更是一個可怕的所在。
驢不僅通人性,還有一雙夜眼,能看見人眼所不能看見的妖邪之物。陳日修朝花秸垛走去,這裡果然有了異樣。花秸垛的後面坍塌了,露出了一個洞口。洞口中的花秸在蠕動著,像是裡面藏著什麼東西。陳日修馬上想到的是狐狸黃鼠狼一類的仙物,他不想理睬它們,輕易地干擾它們會招來許多是非和災難。陳日修是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本不該信這些歪門邪道,可是事到臨頭他還是有幾分膽怯。
花秸洞口又蠕動了一下,露出了一隻穿著鞋的腳。天呀,是個人!什麼人躲在這裡面,在這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怎麼往裡躲也會凍成冰棒兒的。他朝前湊了湊,朝裡面喊著:“什麼人?你躲在裡面幹什麼?”
沒有人答話,只是那穿著鞋的腳又動了動。這一回陳日修看清楚了,那隻腳上穿著的是一隻千層底的布鞋,雖說鞋底已經快磨破了,鞋面卻還乾乾淨淨。從這隻鞋上可以看出裡面不是一個賣苦力的人,也不像一個流浪漢,倒像是一個讀書人。
陳日修蹲下身子,繼續朝裡面喊著:“喂,你是什麼人?能不能出來說話?”
那隻腳又在動,顯然是向外動。動了一會兒,又露出了另一隻腳。陳日修知道,這個人雖說還活著,可是行動已經非常困難,命在垂危了。
救人要緊,他顧不得許多了,他彎下身子,抓住了那個人的兩隻腳,使勁往外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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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日修從花秸垛裡救出來的正是夏雨軒。
夏雨軒是交不起食宿費被趕出來的。那個湯顯祖寫過《牡丹亭》的旅館,可不像湯顯祖那樣“所言者情”;那個自稱是馬經綸後代的旅館東家,更不像馬經綸那樣為朋友兩肋插刀傾家蕩產。夏雨軒也是膽大包天,帶著10兩銀子就敢進京。10兩銀子在一個山溝鄉野裡,也許一家人一年都花不了,可是在這大名鼎鼎的牡丹亭客棧,連一個月也住不下來。夏雨軒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原本想住一兩夜,瞻仰一下湯顯祖的遺蹟便繼續趕路的。沒想到一路飢寒勞碌,內熱攻心,一歇下來便病倒了。病了不能趕路不說,還得求醫買藥,這又花去了他大部積蓄。病好了,身體卻虛弱得像一灘摻了花秸的爛泥。此時他已身無分文,只好拖著殘軀走出了那冷冰冰的牡丹亭客棧。他無路可走,真可謂呼天不應,呼地不語。北風呼號,腹內空空,又凍又餓使他渾身發抖,寸步難行。他是被一陣旋風吹到這花秸垛上來的,他跌倒以後,為了抵禦風寒,一把一把地撕扯著花秸往身上蓋。撕一把蓋一把被風吹走一把,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