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是痛苦的,學習是痛苦的,但躲避這種痛苦就能快樂嗎?事實上,他們多半更痛苦——有什麼比無知更痛苦呢?我現在暫時想不出來。
想一想我們小時候,我們是多麼地好奇,我們糊里糊塗地學了那麼多東西,我們學習母語時感到過痛苦嗎,但為什麼我一學到外語就感到痛苦呢?因為那時我們好奇心減弱了,我們太自大了,認為我們懂的夠多了,我們以為憑我們已知的就能夠駕馭生活了,但那真是妄想——我們其實只在假高興與假難過中徘徊,甚至我們都不懂得高興與難過到底是什麼——這就是無知而不承認無知的痛苦,就是因封閉在一個小圈圈裡而導致的深刻的迷茫,那是因為人們只在一個非常低的意識水平裡晃來晃去,即跳不出自我(習慣),又躍不出環境(他者),我們無法把生命能量集中起來,瞄準一個屬於自己的目標去頑強的努力,我們當然只能是不幸的。
知識
我以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些與生命有關的知識,它們一點也不抽象,而是由一些燃盡天才生命的活生生的技巧組成,它被粗分為宗教的或是科學的,但深入其中,就會懂得那是很難分清的,我目前以為,大體上講,那些知識仍都是人類思維與實踐的產物,這些思維的精華,作為教條,它像是一些已被創造出的很有效的知識,而作為智慧,它更像是一些已被發現的技巧——我覺得大眾文化的無聊單調之處,就在於大眾文化說到頭兒了,也只是一種滿足肉體慾望的生活智慧,總是食色兩件事,從六歲說九十歲,也不嫌煩,更好笑的是,大眾文化還把其餘的他們無法理解的智慧假想成食色智慧的附屬品,大眾何時才能懂得,精神領域內的智慧要深刻有趣得多,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是一種智慧,牛頓的《原理》是另一種智慧,《塔木德》是一種智慧,《金剛經》又是另一種智慧,每一塊這種智慧的大陸都要比大眾所在的只有生活智慧的孤島要龐大豐富得多。我是一名男性,深知只有萬不得已才會把希望建立在生下的孩子身上,而生養孩子要靠與女人的合作才能完成,我常想,若是我不能尋到通向永恆之路,我的孩子難道就能嗎?還是從我從我自己身上先下手吧,成家立業為妻子孩子盡力留在後面吧,想必那時我半多手上已掌握了一些技巧或教訓了,可以教一教孩子——為人父母,得有一點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孩子,中國父母多半既無物質遺產,又無精神遺產留給孩子,讓孩子出生後站在一個低得如同原始人的起點開始人生,這真是悲哀,一句話,父母什麼都不會,一生只會說一個“累”字,似乎自己的生命是一個無盡的負擔,當孩子的多半也只好如此吧——我認為,累的感覺是一種消極被動的感受,近似於一種文化中的奴隸狀態,它是屈服於某種威逼與奴役的結果,它乾癟、匱乏、煩躁、壓抑又辛酸,同時又是懶惰而膽怯的,而我不喜歡那些說累的人,勢利的講,我從經驗中得知,在他們那裡,我學不到什麼令我振奮的東西。
事實上,什麼樣的知識都叫我感興趣,認為那才是生命的限度。擁有一個生命,就是擁有一次向那種限度衝擊的機會——人們總以為只從一個角度便可深深地契入那限度,而就我的經驗,那是幻想,知識是普遍聯絡在一起的,每一個問題都是下一個問題的隱喻,聖人從一滴水中“見道”,在我眼裡那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是多聽多分析別人的話比較明智,有些人從來沒聽說過“幻方”、“辛幾何”,他們照樣活得很好,卻是不懂得“幻方”與“辛幾何”的那一種活得很好,我認為這中間是有差異的,而那差異比一般人想象得要深刻得多,古人不懂得微分方程,他們仍可談宇宙,談天氣,但現代人再像古人那麼談就有點沒勁了,因為透過牛頓的努力,人們已懂得了一些更加有效的方法(比如微分方程、建立模型)來談論,甚至加上了成功率很高的預測,有時人們喜歡隨口談一些大話題,與無限、終極或限度有關的話題,但他們不去聽聽聖人的言論,就在那裡胡說八道,也不去看看哥德爾,真是很難說他們如何能懂得一種思維的限度在哪裡,而我的趣味就是有點形而上,因形而上更加有趣,可把很多粗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事物聯絡在一起。牛頓之前,人類對於宇宙只會猜想,而很少驗證,就像我們少年時對於青春的猜想一樣,我覺得猜想固然有種輕鬆即興的魅力,但它的弱點也很明顯,那就是狹隘膚淺。
人們熱愛回憶青春,是因為除了人手一份兒的青春以外,他們沒有更加拿得出手的東西,人們的精神能力在青春期便停滯了,而肉體能力卻走上了下坡兒路,青春成了人生的頂點,後面的快樂最多也只是對青春體驗的重複與模仿,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