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她反反覆覆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一個大男人,神情像被噩夢追逐一樣恐懼。
糾纏久了,眼淚鼻涕嘔吐物蹭滿她一身,雙手力氣很大,執意不願鬆開,鬧到保安都出動,問要不要幫她把這醉鬼打發走。
致寒腦子裡千迴百轉了多少思緒,最後嘆口氣說:“不用,是我先生,幫我把他扶上樓吧。”
沈慶平翌日醒過來,叫人來把致寒的東西都搬回他那棟大而無當的宅子,多一個字沒有交待,就此如常又過了下去。
轉眼到如今,時光真是快。
眯上眼,從墨鏡裡看水波淼淼,天青如玉,周遭靜靜的。這才是度假,把骨頭一片片在太陽下曬出香氣來。她完完全全鬆了一口氣,情不自禁睡了過去。
閒晃盪了一天,回到青年旅館,已經是黃昏時分,許多揹著揹包的孩子正在排隊等待入住,似乎是一個學校來的旅行團,男孩子都單穿一件兒衣服,有的乾脆是短袖,露出無所畏懼的面板,在那裡吵吵嚷嚷的。周致寒駐足看了兩眼,走去等電梯的時候,晃眼看到一張面孔,似曾相識。。
是上午在西湖邊問她要鐲子看的男孩子,他眼睛更好,周致寒還在回神,他已經露出微笑,主動招呼:“嗨,你也住這裡嗎?”
不知道為什麼,到處圍繞著的年輕氣味,使她覺得這句話裡微含諷刺,致寒輕咳一下,淡淡說:“是啊。”
對方渾然不覺得她的冷漠之意,電梯來了,趕快按住上升鍵,讓周致寒先上,隨後跟進來,仍然興高采烈地說:“我很喜歡住這裡,可以交到不少新朋友,哎,怎麼稱呼你,我叫喬樵。”
這是多少年了,異性向周致寒搭訕,用輕鬆活潑的口氣,態度乾淨得毫無瑕疵,絕沒有隨後而來虎視眈眈的角力預感。
致寒說:“你叫我veronica吧。”
電梯裡短短聊幾句天,他已經把自己的來龍去脈交待清楚,北方孩子,到上海讀書,趁週末加逃課,陪女朋友過來玩,今天去了蘇堤,吃了小籠包子,還沒想好明天上哪去,可能又是隨便走一走。
光明磊落,一派天真。
交換了房間號電話號,回到房間卸妝的時候致寒猛然一陣懊惱,悔不該自己用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氣,說什麼叫我veronica。
她倒真的有一個法文名字是veronica,去巴黎待過兩年,沒有什麼偉大的目的,有一搭沒一搭上工商管理學位課程之餘,大半時間閒逛,學怎麼樣調咖啡或養花,結果很有幽默感,法國美食整出了她的胃病,落花流水就回來了。她所學到的法文,偶爾可以拿來在會所裡聽聽邊上老外講八卦和發牢騷,更偶爾是幫沈慶平玩點小惡作劇,倘若在某個場合他被一個愛說洋涇濱英文的二百五纏上,致寒就過去,說一串流利漂亮,唯獨絕大多數人聽之茫然的言語出來,而後慶平就彬彬有禮地說:“失陪一下,我有點急事,去去就來。”金蟬脫殼。
那串話的意思是:你的褲子拉鍊開了,你不準備過來一下讓我幫你拉上嗎?
但在喬樵面前,這叫什麼?需要裝那麼矜持的樣子出來嗎?不知道電梯門一關他怎麼嗤笑:“veronica?老女人還挺來勁。”
越想越不舒服,致寒發狠地把手裡卸妝液扔到水池裡,抹一把臉去給沈慶平打電話,手機螢幕上顯示下午四點四十七分,他應當是在開例會,但響了一聲,他還是接起來,第一句話是:“沒事吧?”
這是他的體貼處,但凡致寒在外地,在明知他忙的時候會打電話回來,無論如何都會接,再不得已,也把電話轉到貼身秘書那裡,怕的是致寒有急事。
致寒想想,真的是沒事,那點子小情緒,就放大一百倍,慶平也不是傾訴的物件,忙說:“沒事。”順口撒個嬌:“我想你了。”
那邊哦哦哦,應道:“我一會打給你。”
和沈慶平糾纏的頭幾年,談戀愛和打仗是一樣的,熱血堆積在頭頂,搏兔以搏獅之力,動輒爆發全身能量,哭哭笑笑,生生死死,投入到物我兩忘。
那時候兩個人鬧了彆扭,永遠是沈慶平來撫慰她,任什麼工作,緊要關頭,手下人在外面把辦公室敲得山響,秘書小姐轉接電話一再佔線,佔線。他總要先把一切跟致寒解釋清楚。絕不說一會兒打給你,因為怕一會之後永遠沒機會了。
其實有什麼好解釋,這頭的沉默不語,不過是等那頭多說幾個愛字。
一個人獨自出來旅行,最大的好處是盡享自由,最大的壞處,是實在太自由,面對大片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