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平是他的司機,四十多歲一個老爺們。致寒跟著笑,有點尷尬。
想表現出喜悅,卻提不起那一點心氣,懸在胸臆間,恍如脫身物外,看他人綢繆那麼疏離。
譚衛文明察秋毫,靜靜看著她,須臾低聲說:“你不願意就算了,我沒關係。”
致寒盡力笑得明朗,自己提醒自己該起身過去,和男人靠得近一些,這是應當兩情相悅的時候。
可惜身與心為仇。
她只是說:“我當然願意。”一個字比一個字說得清淡。
一面在想,像譚衛文那麼聰明,那麼霸道的人,怎麼會看不出她其實不願意,只是沒有立場和膽量拒絕。
他怎麼會縱容這樣不受控制的局面存在。
此時便聽到譚衛文輕輕說:“不用勉強。”
他八風不動,可是不怒自威:“要是真的想結婚,以前的事,就一件件了結它,我不介意花多少時間,或者花多少錢。你有我。”
“要是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做人要對自己誠實。”
對自己誠實。
這樣光風冷月,大義凜然,這樣對,這樣無可辯駁。
可惜,世界多少事,看得破,想不過,否則,人人都成佛。
周致寒微微低下頭,許久一言不發,那堆名為舊事的灰塵,見了風,逐次舞蹈,每一點滴都牽出臉孔,言辭,一幕幕電光石火。
終於抬手抹了一把臉,指縫間有些溼。
慢慢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麼要離開廣州。”
譚衛文不答,不必答,這不是一個問題,是個引子。
他只是坐得正一些,表示自己在這裡,一心一意聽。
不管那是辯解,剖白,還是詰問。
在聽完所有應該聽的內容之前就下結論,不是譚衛文的習慣。
“我的男朋友,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這幾個字,是紮在周致寒心裡的刺,被扎過的人都知道,刺一直在那裡,不會太痛,也不會流血。
最致命是拔出來之後,天知道創口有沒有感染,會不會癒合,也許就此潰爛下去,變成終生的傷害。
譚衛文點點頭:“我聽你說過。”
致寒一笑:“你當時不相信。”
男人沒有表情:“我現在也不相信。”
他突然伸出手,把唯一一盞亮在書桌上的閱讀燈關了,房間裡一片濃黑,唯獨窗外微弱的光芒,漸漸被瞳孔適應,只看得到人物傢俱大致輪廓。
他說:“不用看我眼睛,你慢慢說。”
致寒悚然。
共同生活兩年,種種般般關於自己,她都沒有刻意隱藏,甚至在譚衛文面前,她的生活狀態比人生任何階段都更隨意無謂,唯獨內心深處,從來不覺得這個男人瞭解她。
事實證明她錯了。
至少他看得出來,周致寒要一層夜色籠罩,不辨他人反應的時候,才有可能放心大膽, 去鉤沉自己層層藏裹起來的多少心事。她什麼事情都不以為然的表象下,恰恰是對人世諸多紛雜的過於敏感與在乎。
房間裡一片沉默。譚衛文的呼吸穩定綿長,周致寒卻心煩意亂。
然後她嘆息一聲,說:“其實我也不相信。”
她和沈慶平在一起十年,對他的控制力和影響力,無人能及。
那個男人從孤兒院走出來,讀書,做生意,一步步含辛茹苦,血淚斑斑。
她認識他的時候,沈慶平才剛剛出頭,正在一個子是中山狼,得意便猖狂的時代,事業不算大,惡習卻不少。
是沒人管教和受盡疾苦雙重煎熬的環境里長大的男人,最容易積鬱爆發,要不玩弄生活,要不仇視生活的關鍵時候。
她在他的生活裡出現,花了自己最好的十年工夫。
又是他的伴侶,又是他的情人,又是他的媽。
把自己的事業看得比命還重要的男人,送她百分之十一的集團股份作為禮物。
曾幾何時周致寒篤定,就是大地震,發生槍戰,沈慶平會是為她赴死擋子彈,不惜一切的那個人。
反之亦然。
有小姑娘懷了他的孩子,她周致寒最應該做的,是照著男人一巴掌摔過去,叫他收拾乾淨手尾,再來負荊請罪,還要看姑奶奶心情好不好,不好的話要出個牆給你眼睜睜看,不準多一句羅索,大家扭打一團,爾虞我詐,死去活來,玉石俱焚,都有可能,都會發生。唯獨不存在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