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所以事物無需瓦解,而是一直圍繞著一個空空的或純粹是想象出來的中心,以一種奇怪的、離心的方式旋轉。”3這種情況沒有到過東歐的人大概不太容易理解。但可以理解的是共產黨波蘭的意識形態氣候。在米沃什的親西方主義中,意識形態方面的因素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1951年他從波蘭駐巴黎大使館文化事務一等秘書任上出走,從而與波蘭政府決裂,開始了他的流亡生涯,應該是他親西方的邏輯結果。而這正是為某些一直生活在波蘭的波蘭作家所反感的,認為他沒能與波蘭人民同甘苦共患難,因而他不能理解波蘭人民的政治選擇。不過,波蘭作家們應該瞭解,米沃什心裡始終裝著波蘭,裝著他的家鄉—立陶宛說波蘭語的維爾諾社會。“為什麼那個毫無防禦的、純潔得像一個被遺忘的/結婚項圈一樣的城市不斷呈現在我面前?”(《沒有名字的城市》)4—這使他對西方生活經常做出波蘭式的反應。在他的《一次演講》這首詩中,米沃什回憶起法國詩人保羅瓦萊裡(PaulValéry)的一次演講和他自己聽演講時的心態:瓦萊裡討論著“審美經驗的持久特徵,它確保了藝術的永恆的吸引力”。但是,坐在聽眾席上的米沃什卻想到了自己的另一種可能的處境:
他頭髮倒豎,
耳朵聽見搜捕的尖叫,
他逃過冰凍的原野,
而他朋友和敵人的
靈魂留在了
結霜的鐵絲網後面。5
好像正是為了回應波蘭國內對他的批評,他在回憶錄中針鋒相對地對波蘭青年一代詩人提出了指責:“對於那些1989年之後開始為西方出版市場寫作的波蘭作家,我無法抱以好感。對於那些模仿美國詩歌的青年詩人我也是一樣的態度。我和整個波蘭派(Polishschool)做我們自己的事情,心裡裝著我們的歷史經驗。”6
第2節。
二
米沃什的歷史經驗很大一部分得自他的家鄉維爾諾。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構成了米沃什詩歌中的地理和意識形態因素。維爾諾是波蘭語的叫法,立陶宛語稱維爾紐斯,意第緒語稱維爾內,俄國人過去稱之為維爾納。維爾諾曾經屬於沙皇俄國,曾經屬於波蘭,屬於立陶宛大公國,屬於蘇聯,現為立陶宛首都。該城始建於10世紀,一直是波蘭人、立陶宛人、猶太人、白俄羅斯人混居的地方。米沃什雖然生於基日達尼(Kiejdany),但他是在維爾諾長大和受的教育。他在小說《故土》中說,他了解城中的每一塊石頭。城裡有四十座天主教教堂和許多猶太教堂。城市的周圍綿延著山嶺。老城的中心是一座小山丘。城市上空凝聚的雲朵猶如城中的巴洛克建築。米沃什曾先後在巴黎、紐約這樣的大都市居住過,但是說到城市,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維爾諾。是維爾諾建構了他有關城市的觀念。在他的諾貝爾獎受獎辭中,他談到過這座城市的精神面貌:城市裡“有一種寬容的無政府主義,一種使兇猛口角罷休的幽默,一種有機的群體感,一種對任何集權的不信任”。7他就是在這樣一種精神氛圍中長大成人,這為他後來的寫作和政治態度埋下了伏筆。米沃什不僅熟悉他那個時代的維爾諾,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歷史上不同時期的維爾諾:在密茨凱維支時期,維爾諾是波蘭浪漫主義的發源地;在1939年德國軍隊和蘇聯軍隊先後入侵波蘭之前,它也是波蘭的文化首都。此外,它還被猶太人稱為“北方的耶路撒冷”。米沃什認為,說波蘭語的維爾諾社會其實是波蘭莊園文化的延伸部分,因此,作為一個出身於鄉紳家庭的莊園少爺(他個人的經濟情況在維爾諾時期和巴黎時期都不好),在他對維爾諾的忠誠裡,看來也包含著他對後來在共產黨波蘭消失了的舊時代的上流社會和知識精英的懷想。
但是維爾諾帶給米沃什的不僅是美好,更重要的是,它賦予米沃什以強大的現實感和歷史感。他的許多同學和朋友不是死於納粹的集中營,就是死於蘇聯的“古拉格群島”。這在他的回憶錄裡有集中的反映。可以說死亡對於米沃什如同家常便飯一般,他因此才會在詩裡說:“讓死者向死者解釋發生了什麼。”(《逃離》)死亡和發生在波蘭、蘇聯及東歐的事,把米沃什塑造成一個充滿“意識形態激情”的詩人。這樣的詩人無論在西方還是在東方一般不會被看好。讀者和批評家一般會追究一個詩人的情感表達是否動人,其詩歌的音樂性、意象、結構是否精彩,但米沃什對於這些問題的看法使他成為詩人中的例外,關於這一點我們會在後文中討論。自1951年開始,米沃什在法國流亡了十年(然後去了美國)。法國知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