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理解路遙的苦衷呢?
如果,路遙把該辦的、不該辦的事情都辦了,路遙還是路遙麼?
路遙在免職、失戀的痛苦中與您相識,路遙又在疾病的痛苦中與您告別。回顧這四十年的交往,您如何看待您與路遙的友誼?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這樣一段話:
世界上有許多東西非常珍貴,比方金子,比方寶石。我的父輩不曾見過,我自己也從未擁有,但生活依然。倘若,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朋友,沒有友誼,他恐怕就難以生存,即便得以生存,其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也就不大了。由此看來,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不是金子,不是寶石,是朋友和友誼。
這是我對朋友和友誼的理解。
有一回,我到醫院看路遙。他問我:谷溪,你說“組織”是個什麼東西?我難以回答。他說,組織是“五分鐘”。我說,你瞎說甚哩?
路遙解釋說:我得了“乙肝”,這是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疾病。省委副書記白益民來醫院看過,省委常委、省委宣傳部長王巨才來醫院看過。於是,比他們小的文化官員或者地方黨政領導也就禮節性地到醫院來看我。他們不敢和我握手,不敢在我的床邊接觸,連椅子也不敢坐一下,好容易熬過五分鐘,撂一句話給我:路遙,有什麼事,你叫小張來找我!
曹谷溪:關於路遙的談話(5)
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現在,喝一口水,吃一口飯,上一回衛生間,都得讓別人幫忙。幫助我的人都是朋友!
這是路遙對朋友對友誼的見解。
路遙病逝之後,我老伴非常惋惜地對我說:要是不轉院到西安,也許不會這麼快就走人。
我說,為什麼?
她說:西安的吃喝不如延安。
記得有一天上午,路遙就吃過六種飯。曹改萍送的是蓮子湯,王克文送的是洋芋餷餷,還有誰送的是“抿夾”,但是路遙嘗上一口就不吃了。不吃飯怎麼行呢?我老伴又給他煮了一小碗延川的紅棗,他吃了六顆。多吃一口飯,就增加一點兒營養,也就增強一點兒抵抗病毒的能量。
在延安,路遙的朋友多,這種飯吃不對,再做另一種,變著花樣讓他多吃一點飯菜。西安的城市大了,人與人的關係也不像老家裡這樣。我覺得我老伴說得不無道理。
哎呀,我說得是不是脫題了?
(沒有脫題。您正在生動、真切地向我們講述您和路遙的友誼)
是的,朋友和友誼是一種只有開頭、永遠不會有結尾的主題。
1969年認識路遙,我們之間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特別是延川時代,路遙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路遙忌諱與生人一起居住,很長一段時間,他和我合住一孔窯洞。有一年春節放假,年三十下午他和林達騎一輛腳踏車到郭家溝,只住一晚上。第二天吃餃子就和林達騎一輛腳踏車從郭家溝來到劉家溝我的家。按陝北風俗,大年初一是不走親戚的。可是,路遙不管這些,而且,一來就不走了,一直要住到春節收假,我們相跟著到縣城上班。
路遙病逝之後,我們之間的友誼並沒有因此而中斷。為了讓路遙歸故里,原省政法委書記、路遙生前好友霍世仁找我說這個事。他說,路遙的骨灰不能一直放西安,這個事兒咱不管誰管?銅川市政協主席張史傑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我正在西安,為了路遙的事,他打電話讓我到“芷園”見他。我說,霍世仁也對我講過類似你的想法,他說,把霍世仁接過來一起談。那次是省政協開會,延安市政協主席馮文德,榆林市政協主席趙興國,也都是路遙的生前好友。於是,我們五個人在芷園的客房裡,召開了一個民間小會。議定:我們這個組織叫“路遙紀念館籌委會”,我們五個人都是成員,推舉延大黨委書記、校長申沛昌為籌委會主任。
我向申沛昌通報霍世仁、張史傑、馮文德、趙興國和我在芷園開會的情況後,申沛昌說了兩句話:辦路遙的事兒,我熱心;與這幾個人一起共事,我放心。
省委宣傳部長王巨才透過文藝處的王蘭英同志為我帶來口信:要我們就重新安葬路遙之事,打個報告,宣傳部解決一點兒經費。
不管什麼事情,都是“說來容易,做時難”。重新安葬路遙這件事情,儘管一路“綠燈”,其實,做起事也非常麻煩。徵求路遙親屬的意見,墓地的選擇,設計和施工都非常具體。當時,我還在《延安文學》總編的崗位上。本來就是“超負荷”運轉,而這些社會工作,又不能不做。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