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脈把血放掉,然後注入福爾馬林,而福爾馬林在她體內變硬。他這種抹掉傷口、恢復母親原貌的本事,不由得讓我心生敬畏。
死結(2)
我親了親玩具娃娃的臉頰,把她放在母親身邊,一直等到帕特麗思的眼睛顫抖著閉上。我差點把她抓回來,我真想過要那樣。那時候,我撫摸著那三個針腳(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呼吸)哭起來。墨瑞先生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小聲說,“別管他們說什麼。我們都是罪人。任何罪人上帝都會接納的。”
但這個不能把母親還給我的上帝並沒有給我安慰。給我救贖的是恢復母親原貌的殯儀員。我猜這就是我也成為殯儀員的原因。
我的手指找到了老太太的頸動脈,把它從喉嚨裡抽出來,放在撒了粉的手套上,她的頸動脈顯得比實際的樣子更灰暗。這是癌症造成的,不但耗盡人的生命,還耗盡人體的色彩,讓曾經殷紅的頸動脈變得灰白。我又拿起解剖刀,掌心的重量立刻讓我得到安慰。我切開動脈,然後把注意力轉向她的大腿,我猜這從前一定是雙美腿。進行按摩之後,我把注射泵的針頭刺進她鬆弛的面板,直至股動脈。我選了鮮亮的粉色福爾馬林,以恢復她面板的光澤。她凹陷的臉頰也需要填充,我也準備好了注射器。我瞥了一眼佈告欄上她兒子提供給我的照片,便開始計劃如何重塑她的臉型。如果親屬們能看到她被癌症吞噬前的樣子,他們會得到莫大的安慰。
在把血放出來、把防腐劑打進去的間隙,我縫合了她的嘴。人死的時候嘴一般都是張著的。殯儀館館長萊納斯說過,他覺得這是因為人的靈魂被最後一口氣帶走了。我在客戶的嘴唇上穿針引線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這句話。對像萊納斯這樣經歷豐富的人來說,這種情感顯得幼稚。惠特曼鎮和鄰近的布羅克頓城的大多數人對把自己的後事交給萊納斯料理都很放心,因為他有真誠的信仰。從前我覺得這隻能說明萊納斯天生會做生意。
我望著那幅金黃|色調的耶穌像,他凝視著月光籠罩下的村莊,還有躺在我眼前的老太太。我意識到自己先前不該如此淺薄。40多年前,萊納斯開辦這家殯儀館的時候就掛上了這幅畫。畫家將這幅畫命名為《牧羊人》。我在這兒都12年了,可還是沒法辨認畫家的簽名。我來上班的第一天,萊納斯領我到處轉了轉。他說這幅畫提醒他,他和死者並不孤單。對我可不是那麼回事。我一直認為,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和死者在一起。
我脫下手套,開啟身邊的櫃子,從藏在櫃子裡的盒子當中拿出一支象牙色的細蠟燭和一本園藝書。檢查過折了角的那頁之後,我又把書放回原處。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藏起來,也許只是怕萊納斯誤以為它們是法器,把它們看成是我皈依的證據。我把蠟燭插進燭臺,點燃一根火柴,讓莫扎特的《第五小提琴協奏曲》帶走這地下工作室裡的沉寂。燭光彷彿和著琴聲的節奏閃爍。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聽聽音樂。
各行各業都有自己固定的程式,我這裡也不例外。在放到間奏的時候,也就是放血之後、清洗之前,我都會履行這種儀式,以示對死者過去一生的尊敬。萊納斯以禱告來淨化死者的靈魂,而我則用音樂和燭光洗刷他們的身體。整天面對醫用不鏽鋼工作臺(它的坡度便於排血)、熒光燈和冰冷的水泥地面,這時候也確實需要緩和一下,以示對死者過去一生的敬意。與其說這是把死者送到另一個世界,倒不如說是讓他們告別這個世界。是的,是告別。去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通常是入土。大多數情況下,做完防腐之後,死者會被安放在緞面襯裡的暗色棺材裡,讓親友們見最後一面。接著,被埋入新墳,偶爾也會送去火化。但很少有人死後被直接送去火化。
照我的本意,應該用熱毛巾蘸著肥皂水清洗屍體,就像母親對新生兒那樣。可按法律規定,我必須使用指定的消毒劑和一次性海綿給死者洗最後一次澡。傷口流出的血汙和屍體腐爛的臭味讓這個過程難以忍受。我能做的,就是回憶第一次洗澡的溫柔,並儘量把這種感覺傳達給死者。
《第26鋼琴協奏曲》響起的時候,老太太的屍體已清洗完畢。我脫下手套,關掉音響,吹滅蠟燭。然後我又戴上手套和棉布口罩,即使在如此私密的時刻,也得遵守無菌程式。我取下掛在牆上鉤子上的套管針,把針頭插進她腹部肚臍上方的一個小切口,然後開啟抽吸器。為了讓生者覺得美觀,所有體液和軟組織都必須去掉。
死結(3)
我又給她清洗了一遍,這次只有水管的嗡嗡聲伴奏,然後用床單蓋住她的身體。她兒子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