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的主要部分還是得以倖存,並在1921年成為波蘭國家公園。蘇聯統治下,木材濫伐曾一度捲土重來,不過納粹入侵期間,有個名為赫曼?戈林的元帥因酷愛自然,下令將整片森林設為禁區——當然,他本人高興的話還是可以入內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傳說約瑟夫·斯大林在某個醉酒的晚上,在華沙同意將森林的五分之二交給了波蘭。共產主義的統治並未給森林帶來什麼變化,也就是建造了一些高層人士的狩獵區別墅。1991年,在其中一幢名為維斯庫裡的別墅中,蘇聯簽訂瞭解體的協議。然而,事實證明,這片古老的聖域在波蘭*政治和白俄羅斯獨立自主下受到的威脅反而大於七百年來的君主專政和*統治。兩國的林業部門紛紛鼓吹透過加強管理來保持比亞沃維耶扎原始森林的生態健康。然而,這種“管理”,無非是採集和銷售成熟硬木的幌子。若不是“管理”,這些硬木終有一日能隨風撒下果實,將營養還賜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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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曾經就像這片原始森林,想到這點,不禁令人暗暗吃驚。進入這樣的一片森林,我們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看著老樹七英尺寬的樹幹,走在最高的林木之間——巨人般的挪威雲杉,它們像瑪士撒拉1一樣飽經歲月的風霜——對於那些在北半球隨處可見、較為低矮的次生林地中長大的人而言,這裡本該如同亞馬遜流域或南極洲一樣讓人*。不過,讓人納悶的是,人們剛一踏入這片森林,熟悉親近的感覺便油然而生了。就算是再微小的生物,也竟會如此完美。
第一章 伊甸園留存之香(2)
安德烈?巴別克立即就認出了這裡。作為克拉科夫2的一名林學學生,他接受過專業培訓,知道怎樣保持森林的最大生產力,其中有一點就是消除“多餘的”有機垃圾,以防樹皮甲蟲之類的昆蟲寄生在森林中。然而在這兒,他卻目瞪口呆,因為這裡生物的數量和種類比起任何他所見過的森林來,都要多上十幾倍。
這裡是唯一生活著全部九種歐洲啄木鳥的地方。他於是意識到,有些啄木鳥的品種只棲身於中空的、瀕臨死亡的樹木中。“它們沒法在人工管理的森林中存活,”他這樣對他的林學教授說。“比亞沃維耶扎原始森林幾千年來都不依賴人類管理,而且存活得相當好。”
這位聲音沙啞、蓄著鬍子的年輕波蘭林務員成為了森林生態學家。波蘭國家公園曾經聘用過他。後來,他因為反對到原始森林中心砍伐原木的“管理計劃”而丟了飯碗。在好幾個國際期刊中,他都嚴厲責備官方“森林沒有我們的周到幫助就會死亡”的論斷,批評砍伐比亞沃維耶扎原始森林周邊樹木來“重塑林木原始風味”的“正當行為”。他指責說,這種令人費解的思維方式在那些對森林野地無甚概念的歐洲人當中十分常見。
為了記憶中的森林永不消失,他幾年如一日地穿上皮靴,行走在他深愛的原始森林中。儘管安德烈?巴別克竭盡所能地保衛森林中未被染指的區域,他還是無法抗拒作為人類的天性,想要看個究竟。
巴別克獨自一人在林中,穿越時空的限制與曾經來過這裡的人們傾心交談。如此純淨的荒野彷彿一塊記錄了人類足跡的白板。他接受過專門學習,懂得如何閱讀這些記錄。土壤中的木炭表明曾經有狩獵者用火焚燒掉一部分森林,然後放牧。聳立的樺樹和沙沙作響的白楊證明了亞蓋洛的子孫後代們或許因為戰爭而無心狩獵;光陰荏苒,這些追尋太陽足跡的物種再次在曾經被燒得精光的土地上紮根生長。樹蔭下,硬木的樹苗洩露出森林繁衍不息的秘密。漸漸地,它們會長成蔥鬱的樺樹和白楊,彷彿它們從未在這裡消失過一樣。
每當巴別克碰見貌似山楂樹或老蘋果樹之類形態異常的灌木時,他便知道,這是一間很久之前就被微生物吞噬的木屋遺骸,這些微生物能把森林中的擎天大樹轉變為土壤。他還知道,任何一棵從低矮的苜蓿叢中長出的又高又大、煢煢孑立的橡樹都意味著一處焚屍場。它們的根系從早先的斯拉夫人的屍體灰燼中汲取營養。這些斯拉夫人便是現在的白俄羅斯人,他們九百年前從東方而來。在森林的西北邊界,周邊五個村落的猶太人都在這裡埋葬死者。他們那些砂岩和花崗岩的墓碑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墓碑的基座斷裂,長滿了苔蘚,已經變得十分光滑,光滑得如同來此悼念的親人所留下的鵝卵石。當然這些親人們,也早已辭世。
安德烈?巴別克穿過一片青綠草地,草地上長著一棵蘇格蘭松樹,這裡到白俄羅斯的國界連一英里都不到。十月的下午如此寂靜,他能聽到雪片飄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