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怎麼說,可是我走不進。我回到阿圓的病房裡,阿圓閉著眼乖乖地睡呢。我偎著她,我拍著她,她都不知覺。
我不嫌勞累,又趕到西石槽,聽到我女婿和他媽媽在談話,說幸虧帶了那床厚被,他說要為阿圓床頭安個電話,還要了一隻冰箱。生活護理今晚託清潔工兼顧,已經約定了一個姓劉的大媽。我又回到阿圓那裡,她已經睡熟,我勞累得不想動了,停在她床頭邊消失了。
我睜眼身在客棧的床上。我真的能變成一個夢,隨著阿圓招我的手,找到了醫院裡的阿圓嗎?有這種事嗎?我想阿圓只是我夢裡的人。她負痛小步挨向媽媽,靠在媽媽身上,我能感受到她腰間的痛;我也能感覺到她捨不得離開媽媽去住醫院,捨不得撇下我一人在古驛道上來來往往。但是我只抱著她的腰,緩步走到後門,把她交給了女婿。她上車彎腰坐下,一定都很痛很痛,可是她還是搖下汽車窗上的玻璃,脫下手套,伸出一個手向媽媽揮揮,她是依戀不捨。我的阿圓,我唯一的女兒,永遠叫我牽心掛肚的,睡裡夢裡也甩不掉,所以我就創造了一個夢境,看見了阿圓。該是我做夢吧?我實在拿不定我的夢是虛是實。我不信真能找到她的醫院。
我照常到了鍾書的船上,他在等我。我握著他的手,手心是燙的。摸摸他的腦門子,也是熱烘烘的。鍾書是在發燒,阿圓也是在發燒,我確實知道的就這一點。
我以前每天總把阿圓在家的情況告訴他。這回我就把夢中所見的阿圓病房,形容給他聽,還說女婿準備為她床頭接電話,為她要一隻冰箱等等。鍾書從來沒問過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他只在古驛道的一隻船裡,驛道以外,那邊家裡的事,我當然知道。我好比是在家裡,他卻已離開了家。我和他講的,都是那邊家裡的事。他很關心地聽著。
他嘴裡不說,心上和哦一樣惦著阿圓。我每天和他談夢裡所見的阿圓。他儘管發燒,精神很萎弱,但總關切地聽。
我每晚做夢,每晚都在阿圓的病房裡。電話已經安上了,就在床邊。她房裡的花越來越多。睡在小床上的事劉阿姨,管阿圓叫錢教授,阿圓不准她稱教授,她就稱錢老師。劉阿姨和錢老師相處得很好。醫生護士對錢瑗都很好。她們稱她錢瑗。
醫院的規格不高,不能和鍾書動手術的醫院相比。但是小醫院裡,管理不嚴,比較亂,也可說很自由。我因為每到阿圓的醫院總在晚間,我的女婿已不在那裡,我變成的夢,不怕勞累,總來回來回跑,看了這邊的圓圓,又到那邊去聽女婿的談話。阿圓的情況我知道得還周全。我儘管拿不穩自己是否真的能變成一個夢,是否看到真的阿圓,也許我自己只在夢中,看到的只是我夢中的阿圓。但是我切記著驛站的警告。我不敢向鍾書提出任何問題,我只可以向他講講他記掛的事,我就把我夢裡所看到的,一一講給鍾書聽。
我告訴他,阿圓房裡有一隻大冰箱,因為沒有小的了。鄰居要借用冰箱,阿圓都讓人借用,由此結識了幾個朋友。她隔壁住著一個“大款”,是某飯店的經理,入院前重新整理了房間,還配備了微波爐和電爐;他的夫人叫小馬,天天帶來新鮮菜蔬,併為丈夫做晚飯。小馬大約是山西人,圓圓常和她講山西四清時期的事,兩人很相投。小馬常借用阿圓的大冰箱,也常把自己包的餃子送阿圓吃。醫院管飯的師傅待阿圓極好,一次特地為她做了一尾鮮魚,親自託著送進病房。阿圓吃了半條,剩半條讓劉阿姨幫她吃完。阿圓的婆婆叫兒子送來她拿手的“媽咪雞”,阿圓請小馬吃,但他們夫婦只欣賞餃子。小馬包的餃子很大,阿圓只能吃兩隻。醫院裡能專為她燉雞湯,每天都給阿圓燉西洋參湯。我女婿為她買了一隻很小的電爐,能熱一杯牛奶……
我談到各種吃的東西,注意鍾書是否有想吃的意思。他都毫無興趣。
我又告訴他,阿圓住院後還曾為學校審定過什麼教學計劃。阿圓天天看半本偵探小說,家裡所有的偵探小說都蒐羅了送進醫院,連她朋友的偵探小說也送到醫院去了。但阿圓不知是否精力減退,又改讀菜譜了。我怕她是精力減退了,但是我沒有說。也許只是我在擔心。我覺得她臉色漸變蒼白。
我又告訴鍾書,阿圓的朋友真不少,每天病房裡都是獻花。學校的同事、學生不斷去看望。親戚朋友都去,許多中學的老同學都去看她。我認為她太勞神了,應該少見客人。但是我聽西石槽那邊說,圓圓覺得人家遠道來訪不易,她不肯讓他們白跑。
我談到親戚朋友,注意鍾書是否關切。但鍾書漠無表情。以前,每當阿圓到船上看望,他總強打精神。自從阿圓住院,他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