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塊老燻肉。他不大會應酬,笑一笑,沒有話;嘴唇哆嗦了幾下,還是沒有話。來回竄了幾趟也沒端來一碗茶,最後搓搓手,只得去地上叫女主人。
女主人稍後挑著一擔包穀回家了,是從山霧拉起的彩虹中走來。她身子有點胖,膀大腰圓,但眉長眼大,尚有幾分少婦風韻,顯得比姘夫年輕太多。她不愧是當過老師的,一出場就落落大方,江西口音裡還略飄一點點京腔。
龍老師見三個娃崽怯生生躲在母親身後,一一問起他們的年齡。他今天就是來動員娃崽入學的。
“誰說不是呢?我們這一輩子,反正也這樣了。只是娃崽……”女主人突然紅了眼圈。
“上學是遠了點,不過可以寄宿的,費用也不太高……”
孩子們一聽到讀書都很興奮,情不自禁地扯開嗓門念出一些拼音字母,以示他們並非一無所知。其中一個還唱起歌來——顯然也是母親教的。
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裡邊……
“怎麼唱的?”母親覺得後一句跑了調,忍不住加以糾正:“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是這樣拐上去,再拐下來!”
其實她自己也沒怎麼唱對。
另一個小孩還搬來了自己的習字本。此時,一片滾滾的雲潮順著山勢撲湧上來,在一塊巨石前翻濺起雲浪,在空中高高地凝固片刻,再緩緩垮塌,終於把我們一口吞滅。但女主人沒叫我們坐進屋去,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
龍老師的老家原來就在這一帶,自己打小也是從這裡下山去求學。他同女主人隔著雲霧兩相朦朧,談到種田、燒炭、溝渠、豹子等朦朧之事,最後又回到更朦朧的讀書問題。照他的想法,孩子在校寄宿,家長每到週末去半山腰接送,問題就基本解決了。
68 天上的愛情(2)
“我們哪知道星期幾?”雲霧那邊的聲音有些慌,“我們只曉得天亮了天黑了,月圓了月缺了。不下山去,連過年是哪一天也掐不準。”
“你們得有個日曆。”
“萬一撕錯了一張怎麼辦?也沒處找人問。”
“……這裡有沒有手機訊號?”
我隱約看到龍老師掏出了手機,但他忘了,即使這裡有訊號,手機充電也是一個難題。說這事的時候,雲潮開始悄悄下洩,形成大小不等的云溪、雲瀑以及雲河,流回右邊山谷的雲湖,把我們重新拋回明亮的陽光裡。一縷縷殘留的雲絮,從我們的肩頭墜下來,從我們的指掌間流過,在我們的鞋子邊久久旋繞。
我們現在回到了清晰的話題。我說有一種小水電機,價格不算太貴,可帶動一戶的電燈和電視,我在其它山區見過,他們不妨一試。
女主人對這些建議都表示感激,對蓄水發電一事又參與些合計,見我們一人一杖準備起身,熱情邀我們留下來吃飯,說今天剛舂了新米,家裡還有乾魚,說什麼也要吃了再走。
我們不是不想吃一口天上的飯,只是考慮到天黑前必須趕到千石峒,不然下山就有危險了。眼看著日落西山,陰峽驟冷,我們打了個寒顫,趕緊放下衣袖和扣緊衣領,重返雲下人間。
()
69 廟婆婆
翻過山頂,就出了縣境。在此舉目四望,籲一口長氣,可望斷山下那邊低低雲海,還有地平線上三省交匯之地稀薄若無的山脊曲線。順風的時候,雲下偶爾飄來一聲汽車鳴笛,或者半句高音喇叭裡的音樂,但聲音到底來自哪一個省,不得而知。
距離在這裡變得模糊不定。看上去伸手可及的山水,只有在石塊擲出去時才突然無限地遠退——不管你如何奮力一擲,眼看著就要砸到遠景的石塊,已經砸破了地平線的石塊,竟悠悠然地落回來,落回來,落回來,最後悶悶地叭嗒一聲,落在鼻子底下的草叢裡。
事實上你摸不到天幕。
這裡有一破廟,廟邊也有一戶人家。一位老婆婆正在地坪裡曬穀,一見到我們,沒有特別的欣喜也沒有特別的驚慌,放下曬鈀就去灶屋裡燒茶水。說起她的家人,她嘆了口氣,說她是屬雞的,九十多了,活得實在罪過。她兒子死完了,連孫子都死完了,她還無臉無皮地活著——這意思是他的八字太硬,剋死晚輩無數,眼下是求死而不得呵。
她家的簷階下和地坪裡乾乾淨淨,柴禾與稻草都收撿得整整齊齊,獨居深山的日子看來過得還很細心。據說她老兩口不但自己種糧,每年還砍點雜木,削成鋤頭把,送下山去換點油鹽錢。
同行的龍老師告訴我,大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