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稱心。
確是這樣,她回答。這行職業確使她滿意——即使滿意,但任務十分艱鉅。
那麼替咱們向洛特拜因先生問好吧——這對錶兄弟說完這話,想脫身了。
但她又巧言令色地纏住他們。看到她這樣煞費苦心拖住這兩位青年人不放,哪
怕再短短一會兒也好,好不叫人傷心。這樣,他們就不得不再答應陪她一會,否則
未免太殘酷了。
“他正睡著呢, ”她說。 “他現在用不著我。我不過出來在走廊裡呆上幾分鐘罷
了……”於是她開始數落起顧問大夫貝倫斯來;他跟她說話的腔調太隨便了,對像
她這樣出身的人來說,他真不該如此。這方面,克羅科夫斯基大夫倒比他好得多,
她覺得他心眼兒挺好的。然後她又講起她父親和堂哥來。她頭腦裡再也榨不出什麼
油水。她還想苦苦挽留一會這對錶兄弟,這次可不成了。一看到他們要走,她猛地
提高嗓門,簡直要尖聲怪叫起來。他們終於擺脫了她,溜之大吉。可是這位護士還
弓起身子,用突出的眼珠貪婪地瞅著他們的背影,恨不得用那雙眼睛把他們吸回來。
接著她長嘆一聲,回到房裡去護理她的病人。
這些日子,漢斯·卡斯托爾普只結識一個身穿黑衣服、面色蒼白的女人,那就
是上次他在花園裡見到的、綽號叫“兩口兒”的墨西哥女人。事實果真如此:他從
她嘴裡聽到的,盡是與她的諢名恰如其分那一套令人傷心的話,但他事前已有思想
準備,因而他顯得很有禮貌,事後也泰然置之。表兄弟在療養院的大門口遇見她。
這時他們按照常規,正在早餐後作一回晨間散步。她裹著一條“開司米”黑圍巾,
屈著腿,在那邊心神不寧地踱步。她有一張乾癟的大嘴巴,臉上罩著一方黑紗,面
紗上端,纏繞她一絲絲花白的亂髮,一端在下顎處扎住;在黑麵紗的襯托下,她蒼
老的臉隱隱放射出慘白的光芒。約阿希姆像平時那樣不戴帽,向她鞠躬致敬,她也
慢條斯理地還禮,眼睛望著他時,狹狹的額頭上的皺紋一條條變深了。她看到一張
陌生的臉,於是停下步來等待,當這對青年走近時,她微微點頭示意。顯然,她認
為有必要搞清陌生人是否知道她的命運,是否願意傾聽她的訴說。約阿希姆把表弟
介紹給她。她從披巾裡伸出手來給客人,這是一隻枯黃的、瘦骨嶙峋而青筋畢露的
手,戴著許多戒指,她一面點頭,一面繼續看著這位陌生人。這時她開腔了:
“先生,兩客兒, ”她說。 “您知道,兩客兒這裡是不合標準的法語。這個墨西
哥女人法語講得不準,發音走了樣。她本來想說“兩口兒”。……”
“Je le sais; madame法文:我知道,太太。 , ”漢斯·卡斯托爾普用法語輕聲
回答。 “Et je le regrette beaucoup法文:我很替您難受。。”
她黑瞳瞳的眼睛下面,皮肉鬆弛,眼窩深陷,漢斯從未見過這樣又大又呆滯的
眼睛。她身上似乎隱隱散發出一種枯花似的香味。漢斯心頭不由泛起一種溫馨而沉
重的感覺。
“Merci法文:謝謝。 , ”她用粗嗄的喉音說,聲音和她那枯枝敗葉般的外形極為
相稱。她寬嘴巴的嘴角陰沉沉地向下耷拉著。這時她把手縮回披巾裡,低下頭來,
又開始躑躅。
漢斯·卡斯托爾普繼續往前走時說:
“你看,我毫不放在心上,我跟她剛才相處得很好嘛。我相信,我跟這號人打
交道挺有辦法, 我生來懂得如何跟他們周旋, 不知你的看法是不是這樣?我甚至認為,
我跟憂鬱的人相處,總的說來比跟愉快開朗的人更好些,天曉得這是什麼原因。也
許是因為我是個孤兒,這麼早就失去了父母。要是人們嚴肅,悲慼,甚至死了什麼
人,我可滿不在乎,也不會手足無措——我反而有一種得其所哉的感覺,而遇到愉
快活潑的場面,我卻感到怏怏不樂,興味索然。我最近在想:這裡的娘兒們真蠢,
對‘死’和有關死亡的一切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