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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聯合文學》開設的專欄,寫自家書房藏書,關注的不是版本價值,而是藏書和自家生命的內在聯絡:“重新翻閱時,猶如翻閱自己的生命,種種的情緒湧上心頭來,愉悅美好的,或感傷激越的,時則清晰,時或幽微。”(《自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三書之中,《飲膳札記》當最為雅俗共賞。同時,此書也最能顯示作者的如下追求:“平凡事物,若能寫出真性情或普遍之理趣,未始不可喜。”(《我的三種文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陳平原:教授生活,可以如此優雅(4)

自謙生於富貴人家,對人世艱辛的體會不夠深刻,很難成為視野宏闊、思想深刻的小說家;但反過來,若撰寫談論“美食”的散文,則不但不成障礙,反是得天獨厚。清代詩人兼美食家袁枚撰《隨園食單》,其《序》中引魏文帝曹丕《典論》的一段話:“一世長者知居處,三世長者知服食。”這話常被後世談美食的人引用,大意是說,一代為官的富貴人家,只懂得如何建造舒適的房屋;而三代仕宦者,方才懂得飲食之道。

“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中庸》);不但“知味”,而且“能文”,自然更不容易。這也是世上多有提倡“飲食文學”的文章,而少有關於飲食的“美文”的緣故。同樣是“說美食”,有人只會動筷子,有人則能夠且願意親自下廚。在我看來,“飲食”一如“作詩”,同樣是“絕知此事須躬行”。整天圍著鍋臺轉,蓬頭垢面,無暇品鑑,自然說不上“知味”;但從不下廚者開口說美食,恐怕也是隔了一層。

《飲膳札記》的“楔子”稱:“我於烹飪,從未正式學習過,往往是道聽途說,或與人交換心得,甚而自我摸索;從非正式的琢磨之中獲得經驗與樂趣。有時,一道用心調製的菜餚能夠贏得家人或友輩讚賞,便覺得欣然安慰。”像做學問那樣琢磨“飲饌”,這種生活姿態很得我心。記得袁枚在《隨園食單·序》中稱:“餘雅慕此旨,每食於某氏而飽,必使家廚往彼灶觚,執弟子之禮。四十年來,頗集眾美。”同樣對飲食有興趣,喜歡“集眾美”,與袁枚派家廚前去學藝不同,林文月則根據“道聽途說”,親自下廚,逐漸摸索出一套製作潮州魚翅、清炒蝦仁、紅燒蹄參等菜餚的手藝來。看書中不時提及,自家某某手藝得之於某廚,實在其樂無窮。至於我略有體會的幾樣家常菜,讀林先生的文章,頗有同感,甚至躍躍欲試。其中說到潮式蘿蔔糕和臺式或廣式蘿蔔糕的差異,原因在於前者“蘿蔔刨絲後不入鍋炒,直接把生蘿蔔絲與米漿混合蒸制”(《蘿蔔糕》),讓我恍然大悟。這麼多年來,每當有廣州或臺灣的朋友向我極力推薦他們的“名品”蘿蔔糕時,我總覺得味道不大對;原來“此糕非彼糕”,兒時的深刻記憶,竟成了某種“接受障礙”。

在作為廣西師大版《飲膳札記》“代序”的《飲膳往事》中,林文月提及,其書出版後,“有人稱我‘美食家’,更有人以為既然寫過‘食譜’,便欲邀我現場表演‘廚藝’。這些始料未及的後果,令我惶怖窘困至極”。可在收入《回首》的《十二月,在香港》中,卻有這樣一個感人的場面:學生設家宴,女主人依照《飲膳札記》製作“扣三絲”,碰到了困難,老師林文月再次出手,親下廚房,現場指導——“不知不覺間,大家全擠到廚房來了。小小天地,充滿溫馨幸福的氣氛,那是無庸言語形容的具體事實。”即便在偶爾露一手時,作者依舊重“心情”而輕“技藝”。這正是《飲膳札記》的魅力所在——有“廚藝”,但更重要的是宴客的心情,以及師友歡聚的樂趣;故以飲食為表,人事為裡,時常旁枝逸出,顯得搖曳多姿。

陳平原:教授生活,可以如此優雅(5)

跟名廚的比拼技藝不同,林文月的親自下廚,是為了宴請心儀的客人。因此,美食固然重要,宴飲的氛圍以及客人的感受,更值得主人關心。讀以下文字,你能大略體會此人以及此書的妙處:

宴客的樂趣,其實往往在於飲膳間的許多細瑣記憶當中。歲月流逝,人事已非,有一些往事卻彌久而溫馨,令我難以忘懷。(《潮州魚翅》)

其實,宴客之目的,饗以佳餚固然重要,製造飲食歡談的氛圍更可貴,所以主人無須緊張慌亂,而且切忌披頭散髮做出一副辛勞狀。我寧可多花一些事前的準備工作,整裝停妥,從容與賓客共享歡聚之樂。(《口蘑湯》)

通常在構想選單時,我總會特別在上菜的先後順序方面多考慮,如何使自己能夠有充分的時間於坐席上陪賓客說談,而避免完全陷身於廚房內。因為宴客之際,菜餚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