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諒三人中,張士誠佔著的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經濟實力最為強大,可在戰場的角逐中,卻是張士誠部最為顢頇和怯懦,這不能不和張氏兄弟在蘇州的腐化奢靡有關。特別是這個後當了丞相的張士信,任用黃敬夫、蔡文彥、葉德新三個參軍為心腹,弄權舞弊,蠱惑視聽,把持政柄,更使政局腐敗,上下離心。當時蘇州有民謠雲:“丞相作事業,專憑黃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當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大戰之際,對丟掉大周之王的頭銜而只當一個太尉一直耿耿於懷的張士誠卻又和元朝廷討價還價起來。這年九月,他逼迫要挾元朝廷封他為王,元朝廷不予答覆。張士誠便又改國號為吳,自稱吳王,並宣佈停止運糧至大都。頗為有趣的是,幾年前已被小明王封為吳國公的朱元璋在張士誠自封為吳王的第二年——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也自封為吳王,並置百官,初步搭成了大明朝廷的骨架。
在陳友諒這股力量已從政治舞臺上消失之際,江南的兩個吳王,少不得要有一番角逐。磨擦了多年的兩個老對手,都不約而同地把戰事在江北、淮東展開。然而,在吳之腹地——蘇州,卻依然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沈萬三還是蟄伏在老家周莊小鎮上,這倒不是為了逃避張士誠的勒索、搜刮,而是因為這些年,他憑藉那已打通了的海上通道,每年都要派人從劉家港出航南洋。靠金錢鋪路的力量,他在張士誠部屬、方國珍的水師、元官兵以及海上的各種力量之間遊刃有餘。出航海上這麼些年,除了一次海上風暴,沉了幾艘船外,倒也沒出過什麼大的紕漏。由於蟄伏周莊,這些年,沈萬三雖說是竭力使自己不顯山不露水地賺錢,但畢竟聚寶盆的傳說流傳太廣,人們雖說並不知曉沈萬三到底聚斂了多少財富,但都把他看成是邁左腳、左腳邊是金,邁右腳、右腳邊是銀的財神爺了。只有沈萬三自己知道,他那已不下二十萬萬兩銀子的財富是如何聚斂起來的。資料引見《梅圃餘談》:“太祖大怒,胡藍誅,遂逮萬三戳於水西門外,沒其資,得二十萬萬。”
錢財並不能留駐青春,這麼些年過去,沈萬三也老了些許,他的父親沈佑更是顯出了龍鍾老態。沈萬三的兒子沈茂、沈旺也都是十多歲的大孩子了,連他和陸麗娘牽線的四龍、小鳳兒夫婦,他們的女兒伊兒——一個長得頗水靈秀氣的女孩——也已七八歲了。七八歲的女孩,在繡棚上,已能繡得一手好花草。
由於前些年以繭代租的實施,江南地區桑田彌望,養蠶成為一時之風氣。加之沈萬三陸續建了蠶繭收購、繅絲、絲綢織造等作坊,江南富戶見之亦群起而效,絲綢加工業倒是一度蓬勃起來。當然,這些絲綢的成品,大都被絲綢商們收購,其中有部分後又輾轉到了沈萬三手裡,成了他海上貿易的大宗商品。
元末的蘇州地區,由於張士誠賦稅較輕,更由於經商之風日盛,加之相對和平了一段時期,經濟上倒是一度繁榮起來。蘇南農村,更是由於桑蠶業的興起,民風也有所變化。
仲春時節,沈萬三和王信一行來到鄉下一戶村戶人家前。大楊樹下,擺著幾張繡棚,幾個十七八的村姑們正在繡著花。沈萬三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們繡著一朵朵牡丹、一條條金魚。村姑們並不認識沈萬三,只道是路過的客人,依然嘻嘻哈哈地邊繡邊說笑著。這時走來一個俏麗的小女子,她手提著一隻籃子,操著鄉間俚語對著繡棚中的村姑們喊著:“日頭偏了些了,快去採桑了啊!”
繡花的村姑們聞說,紛紛站起,一個個拿起身邊的一隻籃子,或走或跑的向桑田走去。桑田內,正在採著桑葉的村姑少婦們,早已是一邊採摘著桑葉,一邊唱著吳歌了。
沈萬三和王信等坐在那村戶人家前,聽著不遠處桑田內的歌聲。
桑田內,右唇下生有一粒飽滿的黑痣的一個採桑女,抬頭看了看天,操著吳語說:“今朝格個日頭要把人曬煞脫哉!”
在她身旁,膚色白淨如凝脂般的採桑女看著她說:“我說倷,儘管有顆美人痣,可本身就黑,再曬曬也唔啥!”
右唇下生有痣的採桑女放下采桑的籃子唱起了吳歌:
小娘生來黑裡俏,
元色布包頭兜得沒眉毛,
鼻樑俏痧常常有,
繡花作裙束仔腰。
那位膚色白淨的採桑女也唱了起來:
青蓮衫子藕荷裳,
不裝門面淡淡裝,
標緻阿妹不擦粉,
大白藕出勒烏泥塘。
一一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