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會走別的方向,巴巴,”普拉巴克答,語氣有點急迫,“但得先走這邊!在火車站那邊有電話。我得打電話給我堂兄,他現在在陽光餐廳工作,當洗碗小弟。他想替他兄弟蘇雷什找個開計程車的工作,我得把被人抬走的那個司機的編號和老闆名字告訴他。那傢伙的老闆需要新司機,這麼好的機會,我們得快,不是嗎?”
項塔蘭 第三章(5)
普拉巴克打了電話。幾秒鐘後,我們坐上另一部計程車,他繼續帶我參觀這城市的黑暗面,沒有一絲猶疑,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他也沒再跟我提起這事。我偶爾提起時,他只是聳聳肩,或者語氣平淡地說我們運氣好,沒受重傷。在他看來,這場車禍就像夜總會里的鬥毆,或足球比賽時各擁一方的足球迷打群架,稀鬆平常,不值一提,除非你正巧置身那事件的核心。
但在我眼中,那場突如其來、野蠻、叫人困惑的暴動,那個計程車司機,整個人漂浮在頭、肩、手翻湧的人潮中逐漸遠去的景象,是個轉折點。那件事讓我有了新看法。我突然理解到,如果想留在孟買,留在這個我已愛上的城市,我就得改變,我必須投入。這城市不容我當個冷漠、疏離的旁觀者。我如果想留下,就得認識到孟買會把我拖進她痴迷、憤怒的河流裡。我知道,自己遲早得跨出人行道,走進那該死的群眾,親身接受磨練。
懷著這種決心,從那件騷動與奇事中滋生的決心,我跟著普拉巴克,展開孟買黑暗面的環遊旅程。首先,他帶我到距董裡區不遠的一處奴隸市場。董裡是孟買的人口密集區,以擁有清真寺、市場、專精蒙古料理的餐館而著稱。大道變成街道,街道變成巷道,最後巷子窄到計程車無法通行。我們棄車步行,蜿蜒曲折的小巷人來人往,非常熱鬧。順著喀提林的巷子愈往裡走,我們所處的時代,離我們愈遠。汽車和摩托車陸續不見蹤影,空氣變得較乾淨、清新,沒有其他地方普遍瀰漫的柴油和石油廢氣汙染,我們聞到香料味和香水味。車聲漸稀,終至不復聞,取而代之的是街頭聲音:一班小孩在小院子裡背誦《可蘭經》;婦女在門口搗香料,石頭相碰的刮擦聲;還有磨刀匠、拍松褥墊的、修理爐子的和其他沿街叫賣的小販樂觀的喊叫聲。到處傳來人們用嘴巴和手發出的聲音。
我們走在迷宮般的巷弄,一個轉彎,經過一長排停放腳踏車的鐵架。接著,就連這些簡單的機器也消失。貨物捆成一大捆,由挑夫頂在頭上運送。熱得人難以忍受,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孟買太陽,從此處卸下:巷弄裡陰暗、涼爽、不見日光。建築只有三層樓高,頂多四層,佇立在蜿蜒的小巷旁,像要俯身壓來。天空只剩一抹淡藍。
這些建築古老而破舊。原本堂皇而氣派的石造立面,如今剝落、髒汙,散佈著隨意修補的痕跡。頭頂上,到處可見小陽臺往外突出,與對面的小陽臺相會,距離近到伸長手就可以碰到對面陽臺,把東西遞過去。偶爾瞥見屋內,牆壁未粉刷,樓梯搖搖欲墜。許多人家敞著一樓窗戶,以露出臨時店鋪,陳售的東西有糖果、香菸、食品雜貨、蔬菜、器皿。顯然,這裡雖然鋪設了水管,但很簡陋。我們經過幾個地方,看到那裡的婦女拿著鐵罐或陶罐到戶外唯一一個水龍頭取水。所有建築表面爬著像蜘蛛網般縱橫交錯的電線和導線管,彷彿就連現代和現代動力的象徵和來源,都只是大手一揮就會被拂掉的脆弱的臨時管線。
左彎右拐的窄巷似乎屬於另一個時代,隨著我們愈深入迷宮巷弄,居民的外貌也似乎變得和現代日益遙遠。在這城市其他地方尋常可見的西式棉質襯衫和長褲,隨著我們腳步的深入,愈來愈罕見,最後除了在最年幼的小孩身上,這類打扮完全不見蹤影。男人是色彩多樣的傳統打扮:長及膝蓋、從脖子到腰部有成排珠母鈕釦的絲質長襯衫;素色或帶有條紋的束腰帶長袖長袍;類似西方僧侶服的連帽斗篷;白色或念珠色、款式層出不窮的無簷便帽,和黃、紅、鐵青色的頭巾。這一區雖然生活貧困,女人身上的飾物卻更搶眼,飾物雖不值錢,設計卻極其繁複、用心;額頭、臉頰、手和手腕上種姓地位的紋身,也同樣搶眼。每個女人裸露的腳上,都戴了銀鈴腳鐲和螺旋狀黃銅趾戒。
項塔蘭 第三章(6)
這數百位居民的穿著,似乎是居家尋常打扮,是為自己而打扮,而非為出外溜達而打扮。他們以一身傳統穿著示人,似乎安然自得。而街道也很乾淨。建築雖然龜裂、髒汙,窄小的過道擠滿山羊、雞、狗和人,每個瘦削的臉龐流露著貧窮生活的愁容和空洞,但街道和人都徹頭徹尾的乾淨,不見汙痕。
接著我們轉進更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