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尚不時猛抽牛,以免它放慢腳步。每隔幾分鐘,竹竿舉起落下,發出宏亮的啪響。在那聲聲猛抽中,基尚固定用竹竿一頭的釘子戳牛的側邊。每一刺都刺進厚厚的牛皮,帶起一小撮黃褐色的毛。
牛忍受這些抽刺卻不反抗,繼續拖著沉重步伐緩緩前進,但我卻為它而難過。每抽一次、每刺一次,我就愈可憐它,最終叫我無法承受。
“普拉布,拜託一下,能不能請你父親不要再打它。”
“不要再……再打?”
“對,請他不要再打牛,拜託。”
“不行,辦不到,林。”他大笑。
竹竿往寬大的牛背猛然一抽,繼之以兩下快速的釘刺。
“我是說真的,普拉布,請叫他不要再打。”
“但,林……”
竹竿再度落下,我身子猛然抽動了一下,露出求他出手製止的表情。
普拉巴克不情願地把我的請求轉告他父親。基尚專心聆聽後,放聲咯咯大笑。但不一會兒,他察覺到兒子的不悅,笑聲漸歇,終至消失,隨之一連提出數個疑問。普拉巴克竭盡所能回答,最後還是轉身看我,露出他那愈來愈愁苦的表情。
“林,我父親他想知道,你為什麼希望他不要再用這竹竿?”
“我希望他不要傷害這牛。”
這一次換普拉巴克大笑,等他笑夠了,把我的話轉譯給他父親聽,父子倆又大笑。他們交談了一會兒,仍然在大笑,然後普拉巴克問我。
“我父親問,你們國家的人是不是吃牛肉?”
“這個,是,沒錯,但……”
“你們那裡吃掉多少牛?”
“我們……嗯……我們出口牛肉?我們不光是自己吃。”
“多少?”
“噢,幾十萬只。可能幾百萬只,如果把綿羊也算進去的話。但我們屠宰牛很人道,我們認為不該讓它們受沒必要的痛苦。”
“我父親是說,他覺得要吃這麼大的動物,不弄痛它很難。”
然後,他跟父親講起我搭火車來的途中,如何讓位給老人家,如何把水果和其他食物分給同車廂的乘客吃,如何施捨孟買街頭的窮人,藉此說明我的為人。
基尚突然拉住牛車,從木軛上跳下,用命令語氣劈里啪啦向普拉巴克說了一堆,然後普拉巴克轉身翻譯給我聽。
“我父親想知道,我們是否有從孟買帶禮物給他和他家人。我告訴他有。他要你現在就把那些禮物給他,在這裡就給,然後再上路。”
“他要我們翻開行李,現在,在路上?”
“沒錯。他擔心我們到了桑德村後,你會大做好人,把禮物全送給其他人,他一樣都拿不到。他現在就要他的禮物。”
我們照辦。於是,就在傍晚深藍色的橫幅天空下,在波浪起伏的玉米田、小米田之間的道路上,我們攤開了印度的各種色彩,黃、紅、孔雀藍的襯衫、纏腰布、紗麗等,然後重新打包,把我們要送給普拉巴克家人的東西:香皂、縫衣針、焚香、安全別針、香水、洗髮精、按摩油、衣物等,分裝成鼓鼓的一包,安安穩穩塞在基尚身後牛車挽具的橫杆上,然後基尚抽打那默默幹活、任勞任怨的牛兒,載我們踏上最後一段旅程。比起我替牛請命之前,基尚反倒抽得更頻繁,更用力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項塔蘭 第五章(10)
終於,響起歡迎聲,女人、小孩興奮大笑和叫喊的聲音。聽到那些聲音後,我們轉過最後一道急彎,走上寬闊的街道,進入桑德村。那是村裡唯一一條寬闊街道,以金黃河沙鋪成、夯實,打掃過,街道兩側房子林立,且交錯分佈,使每戶人家都不致和對街人家門戶相對。圓形房子,以淡褐色泥土建造,有著圓窗、曲門、小圓頂式的茅草屋頂。
外國人要來的訊息,早早就傳開了。除了兩百名桑德村民到場歡迎外,還有數百名來自鄰近村落的居民。基尚載著我們進入人群,在他家門外停下。他張著大嘴笑得很開心,看著他的人也跟著大笑。
我們爬下牛車,站著,行李放在我們腳邊,六百個人把我們圍在中間,盯著我們,竊竊私語。他們肩並肩緊挨在一塊,鴉雀無聲,只有隱約的低語。他們靠我很近,近到我的臉能感受到他們撥出的氣息。六百雙眼睛,以極盡著迷的神情,盯著我。沒有人開口。普拉巴克在我身旁,雖然一臉微笑,得意於受到這麼風光的歡迎,但也被充滿驚奇與期待的逼視目光和重重的人牆,嚇得大氣不敢吭一聲。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