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桌上盤子抓起一塊巴菲糕點,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看起來很開心。他向右手邊的男子示意,用他的肥手指夾住那塊糕點。
“哈雷德,你呢?你對林的主題有什麼看法?”
“我知道苦是千真萬確的事,”哈雷德輕聲說。緊咬著牙,“我知道苦是鞭子尖銳的一端,苦不是鈍的一端,不是主人握在手上那一端。”
“哈雷德老哥,”埃杜爾?迦尼抱怨道,“你比我年輕十幾歲,我把你當成親弟弟般看待,但我得告訴你,這是最叫人掃興的看法,我們從這上好大麻膠得到的好興致,就要被你給毀了。”
“你如果生在巴勒斯坦,長在巴勒斯坦,就會知道有些人天生要來受苦,而且對那些人而言,苦無休無止,一刻都不停止。你會知道真正的苦難來自哪裡。那是誕生愛、自由、驕傲的地方,也是那些感覺與理想死亡的地方。那些苦難無休無止,我們只能假裝已停止,只能告訴自己已停止,好讓小孩不再於睡夢中抽泣。”
他低頭看著自己粗大的雙手,怒目看著它們,彷彿在盯著兩個可鄙、落敗而乞求他饒恕的敵人。現場氣氛變得愈來愈沉重而寂靜,我們本能地望向哈德拜。他盤腿而坐,背挺得很直,身子緩緩搖擺,似乎在思索該怎麼給予禮貌的評價。最後,他向法裡德點頭,請他講話。
“我想在某方面來說,哈雷德兄說得沒錯。”法裡德輕聲開口說,幾乎是羞赧。他把他大大的深褐色眼睛轉向哈德拜。年紀更長的哈德拜興致盎然地點了點頭,法裡德受到鼓勵,繼續說道:“我認為快樂是千真萬確、真實存在的東西,但也是讓人發狂的東西。快樂是非常奇怪又有力的東西,因此讓人生病,猶如細菌之類的東西,而苦是治癒那病的藥方,是治癒過度快樂的藥方。有個詞叫bharivazan,你們英語怎麼說?”
“負擔”,哈德拜替他翻譯。法裡德把這印地短語說得很快,哈德拜則用非常優美動人的英語解釋給我們聽。在吸了大麻的恍惚之中,我這才知道他的英語,比我與他初見時他給我的印象,還要好得多。“快樂的負擔只能靠苦的慰藉來減輕。”
項塔蘭 第十四章(7)
“對,對,那就是我要說的。沒有苦,快樂會把我們壓扁。”
“法裡德,這個看法很有意思。”哈德拜說,這個年輕的馬哈拉什特拉人受到稱讚,臉上泛著喜悅。
我感到一絲嫉妒。哈德拜那慈祥笑容所予人的幸福感受,就和剛剛透過水煙筒吸食的混合麻醉物一樣叫人陶醉。我心裡湧起難以壓抑的衝動,想成為阿布德爾?哈德汗的兒子,想贏得他讚美的賜福。我心中那個空蕩蕩的角落,那個原本或許住著父親、本該住著父愛的角落,出現他身形的輪廓,出現他的五官。那高高的顴骨和修得極短的銀白鬍子,那肉感的雙唇和深陷的琥珀色眼睛,成為完美父親的臉孔。
那時候,如果問我願不願意如兒子侍奉父親般侍奉他,甚至愛他,我會欣然答應。這種感覺來得很突然,又很篤定。如今回想起來,我很納悶那個感覺有多大成分來自他在這城市(他的城市)的呼風喚雨,大權在握。那時候,跟他在一塊,給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世上任何地方都未曾覺得那麼安全。那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在他的生命之河裡洗掉氣味,躲過獵犬的追捕。多年來我問了自己無數次,如果他沒錢又無勢,我還會那麼快、那麼強烈地愛他嗎?
坐在那圓頂房間裡,在哈德拜向法裡德微笑、稱讚法裡德而我生起妒意時,我知道哈德拜雖曾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提到要認我為義子,但其實是我認他為義父。身邊的人繼續在討論,我卻以念祈禱文和咒語的方式,在心裡,非常清楚地默唸著……父親,父親,我的父親……
“我們講英語講得這麼開心,索布罕大叔你怎麼悶不吭聲呢?”哈德拜對他右手邊的男人說。那人年紀比他還大,頭髮花白,一臉兇狠。“對不起,讓我來替你回答。我知道你會說,可蘭經告訴我們,罪惡與犯錯是受苦的根源,對不對?”
索布罕?馬赫穆德搖頭表示同意,成簇灰色眉毛底下的雙眼閃現笑意。哈德拜代他發表對這問題的看法,他似乎頗開心。
“你會說,好穆斯林只要遵守正道,遵照可蘭經的教諭,就不會受苦,就會在生命結束之後進入天堂,享受不盡的天堂之樂。”
“大家都知道索布罕大叔的想法。”埃杜爾?迦尼急急插嘴,“這位大叔,你的觀點,我們沒有人會反對,但我不得不說你有點流於極端,na?我記得很清楚,小馬赫穆德的媽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