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隋軍殺進來了!”
自從開戰以來始終宿值於皇宮的尚書撲射袁憲疾步奔入,立刻就看到了一片冷清的景象。當年笙歌不絕之地,曼舞喧譁之場業已如春夢般一去了無痕跡,唯有昔日的好客主人陳後主獨自縮在空闊的大殿一角,瑟瑟發抖的手中還握著一隻酒杯,只是裡面的酒已多半灑在了袍子前襟上,造成一大片湮溼。不仔細看,還以為他失禁了。
事實上,後主距離這個地步也不遠了。自從戰敗訊息傳來後,他的整個人就愈發神經質起來,除了不斷的飲酒,就是間歇性的發呆,偶爾還會突然跳起來發出狂暴的嚎叫,其聲不類於人,愈發加重了空蕩蕩的殿堂內的恐怖氣氛。以至於包括張、孔二貴妃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退避開去。這,就是戰爭的恐懼感折射於人心的表現。
“陛下,隋軍在叛將任蠻奴的引導下衝入臺城了,皇宮危在旦夕!”
蠻奴是任忠的小名。袁憲如今這樣稱呼他,可知內心對其引狼入室的叛逆行為是何其憎惡了。然則,這種憎惡又能挽回什麼呢?
迎著袁憲焦慮的眼神,後主的眼睛裡是空蕩蕩的。他先是愣怔了一陣,又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拋掉酒杯,晃晃蕩蕩地站起身來。站穩後,就發出了一連串怪異的大笑。
“陛下!請勿必冷靜!”
袁憲攙扶住後主,眼色變得既憐憫又懊惱。
後主終於止住了笑聲,人也站得穩定了許多。他拉住了袁憲的手,微微晃了幾下,嘆息道:“袁卿,朕以前待你不好,請別記恨。”
“陛下,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不,聽朕說完。”後主微微搖頭道,“以前的就不說了,事到如今卻只有你肯在危難中留在朕的身邊,真是慚愧啊!看來今日敗亡又豈是朕一人失德無道,也是江南王氣盡銷,臣節喪失殆盡之故啊!”
“這種話多說無意。臣請陛下即使在面對敵軍之際,也不可喪失君王最後的威儀!”
“面對敵軍?你說是讓朕這樣做嗎?”見袁憲點頭,後主忽然推開了他,荒亂地連聲說,“朕不要這樣,不要……不要……卿快給朕找個安全的避難之所吧!”
“現在還能避到哪裡去?”袁憲對後主正色道,“北人即使攻入皇宮,也不會對陛下過於無禮的。不如效法當年梁武帝見侯景故事,正衣肅冠,端坐殿上。這樣,即使被俘也是體面的。”
“不行,朕絕不做隋人的俘虜,朕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陛下!萬不可做出有辱太祖的事情來啊!”
“朕自有辦法,袁卿你也快為自己找個藏身之地吧!”
陳後主在留下這樣一句話後,就以驚人的速度逃到後殿去了。望著他的背影,袁憲唯有一聲長嘆。年近六旬的老宰相悄然住立於大殿上,從敞開的殿門處射進來的午後陽光在他的斑白鬚髮間投上了一抹頹唐的金黃色。
“已經是下午了啊。等到天黑的時候,世界上就不存在我陳國了吧。既然國君不能守社稷,那麼就讓我的老朽之軀來迎接這一切吧。”
他決心就這樣靜靜地留在殿堂上,等待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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