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瘋人院》第一部(2)
透過玻璃我看到她向每個人道晚安,遞給臉上有胎記的中班小護士一張紙條,然後把手伸向鋼門裡的控制儀表盤,啪地開啟休息室的揚聲器:“晚上好,孩子們,守規矩點。”之後她把音樂開得前所未有地響,並用手腕內側擦了擦她的窗戶,臉上嫌惡的表情彷彿在告訴剛剛進來彙報工作的肥胖黑男孩,他最好趕快去擦拭窗戶。她還沒把病房門鎖上,黑男孩已經拿張紙巾到了玻璃前。
牆裡的機器輕輕呼嘯著、嘆息著,執行速度降低了一檔。
然後夜晚來臨了,我們吃飯、洗澡,然後回到休息室坐著。最老的“植物人”老布拉斯迪克捧著他的肚子直呻吟。喬治(黑男孩們叫他“橡皮鴨”)在飲水機前洗他的手。急性病人們閒坐著,有的打牌、有的把電視機搬到電源線能達到的每一個地方,努力想找到更強的訊號,試圖在電視機上弄出影象來。
天花板上的揚聲器仍然放著音樂,這音樂不是透過無線電波傳輸的,所以機器不會干擾它。這音樂其實是來自護士站一盤長長的磁帶,我們所有的人都對這磁帶如此熟悉,以至於除了麥克墨菲這樣的新人以外,我們當中任何人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麥克墨菲還不習慣這音樂,他正在打二十一點贏香菸,而揚聲器正好在牌桌上面。他把帽子壓得非常低,直到他不得不把頭往後靠,眯著眼睛從帽簷下看向紙牌,他在牙齒中間叼了根菸,像我曾在達爾斯的一次牲口拍賣會上見到的貨物拍賣人那樣,含著煙說話。
“……嘿——你,嘿——你,快點,快點,”他喊,聲音高而急,“我在等你們這些蠢貨呢,你到底出牌還是不出牌……你是說出牌嗎?好好好,都已經有個王在那裡了,這孩子還要出牌……你知道啥呀。看我的,這下可有好戲看啦……看啊看,年輕的男人找了個小姑娘,他高興地跳過了牆、走上了路、爬上了山,卸下了身上的重擔……衝著你來啦,斯甘隆。我希望那個溫室護士站裡的某個白痴能把那該死的音樂關小一點!哎呦!那個該死的東西是不是沒日沒夜地開著,哈丁?我這輩子從沒聽過這麼吵的、令人發瘋的聲音。”
哈丁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麥克墨菲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噪音啊?”
“那個該死的收音機,天哪。從我今天早晨一進來,它就一直開到現在,不要跟我胡扯說你沒有聽到。”
哈丁對著天花板豎起耳朵。“哦,是的,那所謂的音樂。是的,我想如果集中注意力的話,我們確實聽得到,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個人注意力足夠集中的話,他也能聽到他自個兒的心跳,”他對麥克墨菲嗬嗬一笑。“你知道嗎,那裡放的是盤錄音帶,我的朋友。我們很少聽到收音機,世界新聞可能對治療無益。我們已經聽了那個錄音帶很多次,以至於它不知不覺從我們聽覺裡滑出去了,就像住在瀑布附近的人很快就聽不到瀑布的聲音一樣,你認為如果你住在一個瀑布邊,你能夠長時間聽到它的響聲嗎?
(我仍然能聽到哥倫比亞瀑布的聲音,並且一直會聽到——一直——聽到那個大個子切努克人“熊腰查理”刺穿一條巨大的切努克鮭魚時發出的哎呦聲,聽到魚兒在水裡拍打的聲音,聽到河邊赤身裸體的孩子們在嬉鬧,聽到架子旁邊婦女們的閒聊……從很久以前飄過來。)
“他們每一刻都放著那個錄音嗎,像瀑布一樣?”麥克墨菲說。
“我們睡覺時不會。”契思威克說,“但是其他所有時候都開著,真的。”“見鬼去吧。我要告訴那邊那個浣熊(對黑人的蔑稱)把它關了,否則我踢爛他的小肥屁股!”
他一站起來,哈丁就碰了碰他的胳膊。“朋友,那種言論恰恰會讓一個人被視為具有攻擊性。你這麼著急失去你的賭注嗎?”
麥克墨菲看著他。“是這樣的嗎,哼?壓力遊戲嗎?保持一貫的壓力來著?”
“就是那樣的。”
他慢慢地坐回到他的座位上,說了句,“馬屎。”
哈丁看了看牌桌周圍的急性病人。“先生們,我好像覺察到我們的紅頭髮挑戰者已經開始失去銀幕牛仔般的堅毅和耐心囉。”
他微笑著看了看桌子那邊的麥克墨菲,麥克墨菲對他點點頭,然後把頭往後一仰,舔了舔大拇指。“好了,哈丁老教授聽上去有些過於自信了,他才贏了兩手,就開始變得像個聰明人了。好好好,看他坐那裡露出一張兩點,這裡的一包萬寶路勸他最好後退……哎呦,他看到我的牌了,好吧,教授,這裡是張三點,他想要另一張,再拿張兩點,試試那個五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