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一件沒少。
當登州海船載著滿舟失意的女真人向北方金國航行的時候,由耶律餘睹帶隊的遼國使節團和以程萬里為使的中華聯邦報聘使節團也已經離了梁山,行到了兩國之間的邊界瓦橋關。
瓦橋關再往北,就是遼國的地界了。此地多河塘陂池,因此使節團一會兒過橋,一會兒坐船,對於習慣了一馬驅馳的遼國人來說,這樣的折騰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程萬里倒是興致勃勃,乘船有暇,便向耶律餘睹道:“餘睹將軍,你可知,此地原本是沒有這片湖蕩的?”
耶律餘睹正在放眼四望,但見煙波浩渺,水天無際,蓼汀花椒,亭亭靜植,真勝景也!聞聽程萬里此言,不由得好奇起來:“如此風光,難道竟不是自然生成的嗎?”
程萬里搖頭道:“自然雖妙,但人力有時亦可巧奪天工,此地風光,正屬此之謂也!”說著,如數家珍地道出一段往事來。
原來,瓦橋關北面與遼國交界的地方,一向是沒有可供防守的關河險要的。故宋六宅使何承矩駐守瓦橋關的時候,開始提議利用低窪的地方,蓄水作為屏障。他原想親自去察看地形,又擔心意圖被遼國識破,於是就心生一計——接下來的日子裡,何承矩總是和幕僚們置酒高會,一起坐船賞蓼花,還寫了幾十首《蓼花吟》,讓座中眾賓客詩詞相唱和,又繪成圖畫,沸沸揚揚,鬧得聲勢浩大。
訊息傳到遼國,遼國人都笑漢人邊帥昏庸,不會練兵整武,只會風花雪月,於是當後來何承矩大興工程,開挖河池築堤壩蓄水種蓼花的時候,遼國人都在一旁看笑話,沒有任何興兵阻撓的興趣。
到了慶曆年間,內侍楊懷敏繼續前人的事業,蓼花工程越做越大;再等到了熙寧年間,已經開挖了徐村、柳莊等水庫,引來徐河、鮑河、沙河、唐河等河水,以及叫猴泉、雞距泉、五眼泉等處的水源,往東和滹沱河、漳河、淇河、易水、白水以及黃河聯成了一片——遼國人這時再看,從保州西北的沈遠濼起,東到滄州泥沽海口入海,差不多八百里的地方,都成了氵王氵羊澤國,水面最闊處達到六十里!
遼國人這一下傻眼了——如果再跟宋朝開戰,他們的騎兵南侵時必須先得學會武裝泅渡才行。
程萬里不久前剛剛從西門慶那裡聽來了這個掌故,此刻在耶律餘睹面前現炒現賣,倒也得心應口。只見他斜睨著耶律餘睹道:“遙想先人,於強敵虎伺之間,修成如此勝景,兼做山河鎖鑰,如此之才,吾等後輩便譽揚為智者,不亦可乎?”
耶律餘睹聽明白了,合著這位程萬里大人又開始向自己叫板了。這些天他二人一路同行,沒少在言語間明暗交鋒,你誇中原,我贊契丹,踴躍爭先漲自己志氣,絞盡腦汁滅對方威風,鬥得其樂無窮。
現在程萬里連自己賞風景都要來騷擾一下,耶律餘睹恨得牙癢癢的,聽著程萬里老鼠上秤盤——自稱自贊,於是就冷笑道:“為成就這一片澤國,也不知侵佔了多少民田,減少了每年邊疆糧草多少的收入——仁義愛民之君,必不如此!”
程萬里聽了,卻微微一笑,說道:“餘睹將軍雖有仁心,見識卻差了。須知這深州、冀州、滄州、瀛州一帶,只有黃河、滹沱河、漳河沖積所淤的地方,才能成為良田美地,河水達不到的地方,全是鹽鹼地,不能種莊稼。以前這裡聚集的都是流民,以刮鹼土煮鹽為生,屢犯官府禁令,有時甚至聚眾劫掠,遂成民患。自從這裡變成了水鄉澤國之後,違禁煮鹽的事情就沒有了,而水中魚、蟹、茭白、蘆葦之類的出產,老百姓皆可以光明正大地賴以而生,至今為利——貪官括田,是為私利;瀦水為塞,卻為國利。善政與惡政之分別,皆盡於此。國全而民惠,何為不仁義愛民乎?”
耶律餘睹聽了,一時挑不出理來,便譏諷道:“好一個仁義愛民!只可惜,這麼一個仁義愛民的朝廷,卻生生被一幫流民草寇給顛覆了,害得程大人您也不得不做貳臣——唉!思之令人迎風一嘆啊!”
說是一嘆,耶律餘睹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斜睨著程萬里的目光中,滿是得意。
程萬里聽著,卻是不動聲色,只是幽幽地嘆道:“唉!父母賣命,兒孫無能!這故宋大遼,都是如此啊!”
耶律餘睹的笑聲戛然而止——程萬里這句話輕飄飄的象四兩棉花,卻一金箍棒砸到了遼國皇帝耶律延禧的腦袋上,耶律餘睹還笑得出來才有鬼呢!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鬥著口,言語激烈處,不免各自都裝了一肚子閒氣,但生氣之餘,卻也不由得惺惺相惜,私交卻因此親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