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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文革”期間,紅衛兵、工宣隊,曾經訓話林洙,要她和“反革命學術權威”劃清界限——離婚。梁思成也迫於壓力,對她說:“也許你和孩子們還是離開我好。”他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林洙的兩個孩子:林哲和林彤。但是她並沒有離開。相反,她盡力保護著他。

彼時,梁思成停發工資,身無存款,患心力衰竭,病入膏肓卻無法住院,林洙與北醫三院幾位大夫暗中保持著聯絡,從此擔任著妻子、保姆、理髮師和護士的角色。當時,梁思成無法完成“自我批判”,處境淒涼,精神上也十分孤獨,唯一的陪伴,就是忠心耿耿的“愚妻”林洙。

他們居住的清華北院的屋子十分潮溼,到了冬天,牆上、地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霜。冬天剛搬進去,即便是生著爐火,室溫還是在零度左右。忽然窗上玻璃被人砸碎,林洙與孩子們在大風中,手忙腳亂地糊報紙,但怎麼也貼不住,因為糨糊一抹上就凍成了冰。

那時,清華已經被幾萬名“工宣隊”成員包圍。據清華大學建築系教授陳志華回憶,當時清華處在一種血雨腥風的恐怖之中。不少教授因為不堪凌辱而自殺,而紅衛兵、工宣隊的人可以隨意打人,搶劫不時發生,人人自危,性命堪憂。

某天晚上,梁思成病臥在床,忽然有不明的大漢戴著紅袖箍闖將進來,拿著手槍和刀,勒索財物。林洙挺身與之周旋,於是皮鞭朝她劈頭打了過來,梁思成猛然撲過來:“你們不能打人……你們憑什麼打人?!……”只見他臉色發青,呼吸困難,來人害怕出了人命,就先撤走。次日梁思成要求林洙離開家裡,由他一人對付不明來者。林洙後來說,我明白他的考慮,但我一步也不肯離開他。那是1968年7月27日,天上下著瓢潑大雨。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林洙:為愛執著一生(3)

“也許我和他會一起被紅衛兵打死,也許我會被兄妹疏遠,也許會被子女拋棄,也許會被朋友們拒絕。但是……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誠實地把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 所求甚微的快樂

“你真是‘反動權威’忠實的老婆。”梁思成對妻子說。這位老人到了生命的困境,仍然不忘記幽默一下。

那時,整理梁思成大量圖書和資料,林洙翻出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裡面裝的是一些精美的雕塑品的圖片。把玩著一對漢代銅虎的圖片,梁思成情不自禁地說:“眉,你看看多……”“美”字剛要說出口,忽然想起是當前最犯忌的詞,於是改口說,“多……多麼‘有毒’啊!”兩個人忍不住相視大笑。那是“文革”以來第一次歡笑。

這些圖片,就是後來梁思成的著作《中國雕塑史》裡的珍貴的資料。1987年,林洙在美國哈佛大學的佛格博物館親眼看到了這一對漢代銅虎,她耳邊又想起了梁思成殷切的讚歎:“你看看,眉,你看看多……多麼‘有毒’啊!”林洙忍不住笑了。

時過境遷,斯人不在,我問她這麼多年來她得到了什麼。林洙的回答自是坦然:“他給了我快樂。”

這個女人,她對快樂的要求是卑微、誠實和隱忍的。無論是梁思成生前的才學成就,還是林徽因身後的名聲顯赫,註定了這個既無學歷也無地位的女人的後半生,只能存在於光華背後的暗影中,默然無語,她只覺得這是應當。那是別人的光,照不到她的身上,即使是患難與共的丈夫,也無法眷顧到這個弱流女子。

梁思成何嘗不是敏感之人?引王軍的《城記》裡所記,梁臨死之前,召來了他的好友、城市規劃專家陳佔祥,後者與梁思成在解放初期,一起為保護北京固有風貌奔走不止。梁思成拉著陳的手,極其懇切地說,“這些年,多虧了林洙。”

他先她而去,不能眷顧她的後半生了。

● 最美麗的陪襯

2004年6月,為紀念林徽因誕辰100週年,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梁思成、林徽因與我》,是《建築師梁思成》的一次修訂再版。她花了一個暑假的時間,將一些部分整合一起,又添了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她更多的,還是追述梁思成的學術生涯,這些與林徽因有著關聯。就好像那本新書的封面,是一張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合影,而林洙是看不到的。

林洙寫自己寫得少。她甘於當一個陪襯,或者,連影子都不是。她認為自己沒有足夠的學識和修養,去評述他所崇敬的人的人生和學術歷程。

或許因為愛他,林洙也全無芥蒂讚美著林徽因:“她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最有氣質的女人。風華絕代,才華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