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架出一條走廊,隔開了馬正天和腳戶。馬正天被圍在核心,這時,他已沒退路了。馬登月說他爹是個二桿子貨,一點沒說錯。他心中明白,牛不從這一鼓搗,他便是理所當然的帶頭大哥了,而眾弟兄都是潑出命給他仗義幫腔的。他嘿嘿一笑。有些人是天生的二桿子貨,一生下來,命拴在母親的褲腰帶上,長大了,命別在自家的褲腰帶上,隨時準備著當石頭扔出去打狗的,有些人是被情景被別人逼成了二桿子貨,不耍一場二桿子,從今往後,臉就得藏在褲襠裡過活。馬正天是個天生的二桿子貨,又身處非耍二桿子不可的場景,他便是一個完全徹底的二桿子貨。煙鍋裡的煙過火了,他像狗撒尿那樣,一腿提起,亮出鞋底,煙鍋頭在那裡梆梆幾敲,菸灰彈出,隨晚風旋起,鑽進了幾名兵勇的眼睛。那幾個人收起武器,一手持著,一手忙著揉眼睛。別的眼睛沒飛進菸灰的兵勇以為馬正天有什麼行動,把手中的武器折騰出一片亂響。馬正天嘿嘿笑著,從屁股後面摸出吊在那裡的菸袋,把煙鍋頭塞進去,裝滿一鍋煙,摸出火鐮,丁哧丁哧打著火,點著煙,雙手握著煙桿,悠閒地咂了幾口。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抽菸,他的煙鍋杆兒是黃銅做的,食指粗細,長達三尺,煙鍋頭也是黃銅做的,大小如女人的拳頭。他的那些老弟兄常拿這編排他,說他的煙鍋頭可以三用,一抽菸,二吃飯,三當防身武器。煙鍋嘴兒也是黃銅的,別人都用瑪瑙玉石之類的,他卻用黃銅。有人說,抽菸時間長了,菸嘴兒燙嘴,他嘿嘿一笑說,弄那活時間長了還燙毬哩,各有各的好嘛。他就是這麼個二桿子貨,說的話做的事不合自家身份。
突然,平地一股旋風在人群中暴起,塵埃旋起來,草屑,紙片,羊屎豆,馬糞沫,一時嗆在人的鼻嘴眼窩。旋風過後,馬正天不見了,火槍隊炮長麻壯鷹猛地感到咽喉部位灼燙,低頭看時,卻低不下頭去,那裡被一熱辣硬物撐住了,要偏過頭去,左右又都偏不過去,一硬物牮住了下巴頦,來回箍得死死的。咽喉燙的難受,他想喊一聲,卻張不開嘴,下嘴唇抵住上嘴唇,開合不得。他只見一縷縷煙從下巴那裡升起,嫋嫋地掠過臉面,掠過眼睛,隨風消散於遠處。他聞得出,那是旱菸味。他也好這一口,這煙不賴,火爆又醇香,如旱地火辣椒,好半天公務在身,軍容風紀第一,癮早發了,猛乍乍聞得這幾口,神情為之一爽。他心下豁亮了,馬正天的銅煙鍋頭正擱在他的咽喉上,人家往上一磕,他的頭會從身後跌下去,左右拉鋸,他的頭會被拉成一隻偏頭倭瓜。他是個上過武校練習過洋槍的新軍人,心性明敏,見微知著,他說不出話來,身子也不能動,但他的雙手還是自由的,他將槍挪在左手裡,緩緩地舉起來,空閒的右手也舉了起來,搖了搖。兵勇們見了,紛紛落下槍口。馬正天呵呵笑著,抽回了長杆銅煙鍋,然後雙手將煙鍋橫舉,說:麻爺,來一鍋子。這是隴東男人間最尊貴的禮節,以馬正天這樣的身份給人這樣敬菸,隴東十七縣還沒幾人享受得了,何況誰都知道這是他的如意兵器,交給別人,就等於解除武裝了。
“啊?”他的這一舉動讓所有人吃驚不小,明明麻壯鷹命在掌握,卻反受如此隆遇,最吃驚的是腳戶們。馬正天交出了武器,是不是要變卦?他要是變卦了,事情肯定是成不了了,這聚眾鬧事的罪名,足以砍掉每個人的項上人頭的。腳戶們陣腳亂了,齊齊收了扁擔,腳下活動,此時只要飛過一隻麻雀來,都會驚散了群的。邱十八見狀,返過身去,面朝大家,厲聲道:
青白鹽 二(2)
“看你們扎的這挨毬式子,天生的牲口命!把腰給我挺起來,別像騸了的叫驢一樣!”
腳戶們把掉轉了屁股又亂紛紛掉轉過來,哈著腰,稻草人一般站在寒風橫掃中。牛不從看得清楚,他回過頭去,打著哈哈,慢聲細語道:
“弟兄們見外了啊,天塌下來有馬爺撐著,我們怕個啥?說個不中聽的話:我們是哪根毬上的毛呀,只不過是打夥夥兒,跟著吃一碗便宜飯罷了,把脖子伸得跟驢脖子一般長,人家也不會往那下刀子的,輪得著咱嗎。”
邱十八聽了這話,心裡不受用,狠狠地瞪了牛不從一眼。可對腳戶們卻很管用,眼見得一個個雄壯起來了,雙手緊握扁擔,眼裡重新有亮光迸出了。
馬正天對這些動靜心裡一片豁亮,卻顯得混蒙未覺,他面無表情站在那裡,靜觀其變。麻壯鷹左手持槍,右手接過煙鍋,吧滋吧滋咂了兩口,便把煙鍋還給馬正天。他雙腿打彎,行了半禮,含羞小聲道:馬爺鑑諒!小子戎務在身,不便禮敬大人,輕重是知道的,全記在心裡了。說完,轉身去擂門,通報知府大人。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