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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可今天我有要緊事給他說,吸溜吸溜,我用力吮糖,做出甜得受不了的樣子,把嘴伸進燈光中,用我的頭遮去一半燈光。吸溜吸溜,哈哧哈哧。爺爺終於注意到我了,他稍扭頭,淡然道:咬住驢毬了嗎,看把你費勁的那樣子?我趕緊大聲說:不是驢毬,是糖!糖?爺爺舉頭想了想,一個激靈轉過頭來,凜然問:糖?哪來的糖!我沒有回答,這還用問嗎,今年村裡的糖都來自年幹部,去年來自邵幹部,前年來自楊幹部,再往前來自誰,我就說不清了。哦,是那個驢日的年幹部吧?咦——爺爺牙疼似的,倒吸一口氣說,他給你糖幹啥?爺爺的腦瓜果然靈敏,一下子由此及彼,由糖及人,我的罪惡計劃也在按部就班實施。我不說話,因為我答應了年幹部的,吃了人家的糖,甜了嘴,又把人家不允許說的事說出去,啥人嘛!我只是嘴唇上加了力,舌頭誇張地擺動著,弄出浩浩蕩蕩的吸溜聲來。在這些事上,爺爺無比聰明,他摸著我的頭,低聲下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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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鹽 一(7)

“蛋蛋娃,好好給爺說:你看見啥了?”

我沒有說話不算數,我也沒有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是馬登月讓我說的,不是我主動說的。馬登月是我爺爺,我是馬登月的孫子,爺爺問事,孫子得照實說,爺爺就是爺爺,孫子就是孫子,誰家都一樣。我把馬車下的事說了,馬登月聽了,兩眼呆直,盯著燈苗看了半天,一頭栽下,額頭抵在炕上,那根獨辮從腦後甩向前去,抽打在鋪炕的黑羊毛氈上,羊騷味汗臭味塵土味,同時濺起來,我差點閉過氣去,豆油燈差點被扇滅。我正在不知所措,他又揚起頭來,一跤向後跌去,嗵地一聲,後腦勺磕在炕氈上,獨辮狠抽在炕氈上,羊騷味汗臭味塵土味激越飛迸,煤油燈苗倒了,倒了,又掙扎站起,又倒了,又艱難站起。我嚇得渾身發抖時,馬登月腰子一拱又坐直了。坐了片刻,他突然揚聲大笑,嘎嘎嘎,他的笑聲永遠是這樣。笑畢了,他扳過我的頭,輕柔地摸了摸,小聲說:

“蛋蛋娃,糖甜嗎?”

我猶豫地搖搖頭,又堅定地點點頭。

“蛋蛋娃,你知道葉兒是誰嗎?”

我堅定地搖搖頭,又猶豫地點點頭,然後試著說:

“是我乾媽。”

馬登月陰森地笑笑,冷冷地說:

“蛋蛋娃說的對,是你乾媽。她是牛不從的孫女。”

馬登月又扳過我的頭,輕柔地摸了摸,輕聲說:

“糖甜嗎?”

我堅定地點點頭。他說:

“糖是誰給的?”

“年幹部。”我小聲說。

“年幹部是誰?”

我想了想,小聲說:

“是年幹部。”

“對,蛋蛋娃說的對,是年幹部。他是牛不從的孫子。”

馬登月又笑了,眼淚花笑的掛滿了臉,還收煞不住。從我記事起,誰家娃娃那天突然嘴裡噙了一顆洋糖,大人們便笑,娃娃們鬥嘴罵仗,便說那個吃糖娃娃的媽讓駐村幹部日了。年幹部是今年過罷年來村的,他是替換了楊幹部的,從今年開始,先是蟲蟲有了糖吃的,再是進娃有了糖吃的,再是杏娃有了糖吃的,明日個,哈娃一定有糖吃了。我沒有媽媽,我便一直沒有糖吃,可我運氣好,我有乾媽,我也有糖吃了。我的糖得來不易,我得細心享受,我得讓糖把我從頭甜到腳,從裡甜到外,從嘴甜到屁眼。我精心品著糖的甜,心裡突然湧上一件事,我說:

“爺爺,你老說牛不從牛不從的,牛不從是誰?”

“是個腳戶頭兒,敗了咱家業的貨!”馬登月笑了,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青白鹽 二(1)

馬登月說的接近事實。馬正天面對火槍手,神情有些猶豫。他背對著八百名腳戶,他們是看不見他的表情的。可牛不從看見了。他看見他的辮梢上下翹了幾下,就像喜鵲翹尾巴時,不是要飛走,就是看見了哪隻同類的異性,情動於中而形於外了。那是內心不安的象徵。牛不從躍出人群,振臂大喊:

“誓與馬正天老爺同生共死!”

“誓與馬正天老爺同生共死!”八百名腳戶都往前趕一步,一手舉起扁擔,一手握成拳,同時舉起來。一根扁擔是扁擔,是勞動工具,是防土匪野狗侵襲的應手傢什,八百條扁擔同時亮出來,那就是一支陣容可觀的隊伍。還有八百顆青筋凜凜的拳頭,還有八百張怒氣勃勃的嘴。又是一片鐵器碰撞聲,刀拔出來了,長矛挺起來了,火槍子彈上膛了,刀刃和矛尖搭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