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起一支舊年的歌的,那種撩撥心魂的老歌,用鍍金的聲音告白其誠實與深沉的滄桑,以此來罩住內心深處那無聲的蒼白。也有人要哭的,哭泣對身體,對回憶中的靈魂有益的,淚水本身就是諾言最有韌性的辯護,真實者對迷惑者的翻譯,憂傷時分唯一的意象、擊中旁觀者的冷漠和善感者內心世界的彈頭;哭泣者以此來沖刷奔波勞頓的滿面埃塵,洗去靈魂的積垢和減輕忘懷故土恩德的愧疚,使迴歸和不久後必然的離去獲得了通行證。其實,我們都回不去了,即使我們竭盡全力在肉體脫離舊址時唆使記憶和靈魂永留在老屋之中,但我們終究也只能去回憶,靈魂的依附之地只在我們無所事事或被時光所傷害時才偶爾兜上心頭的情結,它理應是自欺欺人之舉。所謂“葉落歸根”,也只不過是人在最為可憐的殘年荒歲裡的一點良心發現而已。放眼天下,古往今來,人類無一不是故土的忘情者,負義者,悖逆者,鄉愁可能使我們具備了一絲人文的、人道的、利他的精神,但究其實質,人又怎能不是殘忍的、利己的、荒唐的、做作的忘恩之徒呢?可悲的是,在什麼都要爭個高下、論個輸贏的年青時代,我們對此卻一無所知,當我們明白過來時,時間已經篩去了我們骨殖中的鈣,寂寞吸乾了我們的血和水分,而現在,我們要向精力旺盛、以忘懷為時尚的人們講述這番道理,那豈不是枉然?一切都是為了求個心靈的平衡,除此之外,我已不相信任何意義上的情感和思維方式,是啊,我該相信誰,相信什麼呢?
第十二卷 第三章
後山上,那麼多的使童年翠色逼人的竹子和柏樹連根也找不到了,我們玩的“戰爭遊戲”,以及為這些遊戲而堆砌的陣地和堡壘被齊踝的野草吞沒了。望著天空,我淚眼迷離。蛋黃似的太陽驅使它蛋清似的光芒糊在我身上,我立即感到了透骨的冷寒。
我再次俯瞰著我的村莊裡我的童年所倚著靠著的房子,有如一個盲者蹴在一個業已被人忽略的角落裡,陽光於它必是黑暗的,它就在這激|情四溢而又虛張聲勢的光環裡冷漠著,猶如我的內心讓熱情暫時裝潢的冷漠。我多麼願意它永生地歸我的靈魂所有,但時空這巨大的濾清器所瀝濾的情緒,無疑已使我們從根子上產生了隔世之感,我們若能再度捉目相視,卻也無法即刻交出彼此的|乳名,而更多的時候我們是背道而馳的,已經不用去找到理由和那些歌聲了,我們是彼此的看客,彼此成為倏忽即去的過客和一個生命中曾經出現過的虛詞。
…………
阿魯耶達,你曾無數次地問起我的故鄉,關於我童年的某些徵兆和誕生在這兒的一切人事恩怨,我也無數次地輕描淡寫地迴避了你。我曾經想將你帶回我的故鄉,看看你意想中的我的舊地所賦予我的靈犀和對生活某種程度上的失望是如何恢復它早年的面目的,想聽聽你對風土人情和變幻莫測的世事之間的某種見解,但我還是放棄了這樣的念頭。這是一個很好,也有浪漫情調的念頭,它可能引誘你的情緒進入抒情狀態,但我希望的是一個怪誕的念頭,它出自於某種有著陰謀、機智、出乎人的主觀意願,並不被常人所包容的心理或行為,這樣,我也許才可將你帶回我的故鄉,你再也不是我的愛人,而是一個史家,一個詩人,一個浪子,一個真正會哭的情人,一個崇拜舊時情懷的獨人,一個可以駐紮在我的文學世界中的人,我願意在旁側斂息恭候你具有犀利見解的聲音,穿過歲月的帷幕,使已經不能負載更多滄桑的心臟露一回臉,給不曾見過它的天地一個真實而深遠的回聲。
別厭倦我的文字,它們本身沒有罪過。我知道你是一個社會性極強的人,這比我看待我自己更使我清楚你的性情。
我從未感覺過故鄉在遠遠的一方喊我,這是致命的。
阿魯耶達,你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我的故鄉?
…………
故鄉。
為什麼在踏上歸鄉的路時,總要懷著忐忑的心緒,無法讓內心安寧?為什麼在故鄉的門前總有著陌生的淡漠?為什麼回憶,回憶總使人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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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往事的流逝和未來的難以預測都給了我們同一樣東西:恐懼!
有時,親情能使我們免於恐懼的侵害,可它卻是我們恐懼的直接肇事者。
回家,而今已只是來世的盼望。
…………
小時候,每當我們兄弟姐妹長哭不止,母親總愛用碗裝了大米或麥子,神秘地在屋子四角、床前床後用力地將米麥灑出去,屋子裡就是一陣沙沙沙的聲音,母親還振振有辭地邊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