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戰爭防禦的遺物,血腥的見證,生命的祭臺。
我並不喜歡這類戰爭的建築物。
它們是歷史的遺孀。
我依舊只關注在冷兵器的寒光背面,在無數石頭和泥土下面的那些無辜者的生命。
啊,生命……
(什麼時候去看看南長城呢?)
那是一座古老得有些羞怯的磨坊。溪水在太陽的金光迸彩中輕柔曼妙地流走。對岸,小巧幽靜的樹林,以它的黛色和邊緣的亮綠作了磨坊的背景。
一個壯健的男子和他俊美的女人在磨坊裡忙碌著。一個小男孩像一個還沒成年的天使,而且時下與凡人無二,可我卻立即從他明亮的眼睛所透露出的澄澈之光裡感到了一個迷人天使的存在。他坐在一叢串串紅之間,腳伸進鬆軟、散發著清香味的草叢中。
那是一張多麼美的臉蛋!太陽若能回憶起它的童年時代,也會自慚形穢的。
我為他勾勒了一幅速寫。他回贈我一個陽光一般的,唯有天使才有的動人微笑。
我妒忌在此地的草木泥土、陽光和溪流,妒忌從古老的轍跡中過來的磨坊和旁邊那條文靜的小狗,妒忌他的父母,世間萬千造物獲得的造化,全被這小男孩佔有。
我妒忌風,它能把天使的芬芳的微笑帶到它願意、它的想象和智慧所能抵達的地方。
而我能嗎?
黃河!
黃河,因為擔心我一開口與你搭訕你就要斷流,或改道,我只能以莊嚴的沉默與你對視,遙望你滾滾東去。
危機四伏的大山裡,天光林氣、石山泥途、天藍雲白、荒宅古堡、鳥飛兔竄、雨清靄濁……都不再具有什麼意義。儘管我知道,由於身體對精神強烈的對抗使我不再留戀於大自然而鑄成了這短暫的靈魂危機,但我真的疲乏得連張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兩個夜晚的睡眠是多麼的甘美、暢快。永珍離我而去,連夢也不再敲打我的腦袋,一切與死亡無二,唯一的區別在於,死亡冰冷無趣,睡眠,無夢的睡眠將沒有任何知覺。
溼重的烏蒙山,眷顧過猶如它們的親生孩子的眾生。
任何一種睡眠,都是危機的實驗品啊!
第十卷 第五章(1)
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特別是客棧風韻猶存的老闆娘談話,就像在讀一篇記敘繁瑣卻內涵豐富的遊記。也許,女人終歸是人人事事的敘述者,她們即使參與其中,大多也是作壁上觀的吧?倘若有主見,有硬朗的作風,有製作故事的非凡能力,她們大多還是願意充當一個敘述者的角色。
有時,與陌生的她們你問我答,或我問你答,卻又感覺是在埃及法老的墓室裡捉摸縝密詭異的機關,爬蟲一樣嗅著早已蛻化了氧氣功能的空氣,為一堆扎人眼目的屍骨而驚悚萬狀,頃刻間又被遍地的珠寶弄得狂喜莫名,可轉瞬間只有天宮地府才有的聲音,重金屬一樣從墓壁的另一端傳來,你正欲循聲尋去,一個活人、一臉銀粉透青的活人宦官似的向你走來,在魂不附體之際,法老那永生永世都是那麼圓潤渾厚的聲音又將你喚醒。
跟上了女人的節奏,說不定你又跑了調;等你終於確認了調號,你的歌詠又詞不達意……
那日,在傍晚恬靜的光色裡,我在客棧的木樓視窗,和上樓來換床單的老闆娘隨心所欲地閒談著。她是一個頗有機心卻也善良壯實的山裡婦人。我望著街上被夕陽染得有些失真的景物景色,想到了西門慶在窗欞輕推的口子中張望潘金蓮的情形來……老闆娘忽然問我:“小兄弟想媳婦了?”我說八字還沒一撇哪。她說:“有相好了嗎?”我支吾了一陣,說有,但都飛了。她一陣樂,又突然問:“你說說,我們女人家是什麼?”我想反問一句:“你以為我們男人家又是什麼?”但想來想去,覺得回答這樣的問題意義不大,也就沉默下去了。她也不再追問,利索地幹完活,叫一個夥計送壺開水上來,就咚咚咚地走了。
一股麻辣燙的幽香鑽進了鼻孔,我打算不再計較關於“女人”話題,將晚飯改成了吃麻辣燙,雖然我知道那奇香怪味是從罌粟殼裡釋放出來的。
一個屬於貪吃但不貪睡的夜晚,麻辣燙的夜晚,個性十足的夜晚,詩歌的夜晚。胃腹得到了痛快淋漓的享受,卻也破壞了它們的系統,我很快就跑進了廁所。翌日,老闆娘笑我拉肚子笑得讓自己變成了一堆在蒸屜裡剛被蒸熟的豬兒粑,我也陪著她大笑,旁邊夥計的笑卻像一隻老核桃。
大飛水風景區是在大學時代遊玩過的地方,記得那是四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