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是因為你。”在那一剎那,他的眸子在燈光下彷彿籠上一層什麼,隔得看不清:“可是到最後,她都不曾負我,是我虧欠了她。”他語氣忽然溫柔:“可是我與她的一切,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睿親王從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不覺微微錯愕。
“當年我第一次在伴香閣見到她,正是一個下著大雪的晚上……”他抬起頭來,望著窗紙上反射的微曦火光,唇畔不禁有了一抹微笑:“那夜是上元,火樹銀花不夜天,滿城的人都湧去東坊看燈,只有她一個人坐在那裡對著梅花喝酒,雖然穿著男裝,但我一眼就認出她原是女子。大家閨秀,竟然會穿著男裝在酒肆裡喝酒,我於是有意上前去攀談,她年紀雖幼,可是談吐大方,與我談天說地,言辭間大有見識,毫不輸與鬚眉。從那一刻起,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一種女子,可以是知音知己。而與她在一起那短短兩個時辰,更讓我明白,什麼叫意氣相投,心心相印。我所喜的,皆為她所喜,而她所喜的,正是我所喜。這世上再無一人會那樣明白我,正如這世上再無一人會是她。”
他目中無喜無悲,凝視著睿親王:“後來我知道她是慕氏的女兒,慕大鈞必不願嫁愛女為我側室。我拉下面子去求了父皇,那麼多年,我第一次為了私事求了父皇,終究如意。能娶到她,是我此生莫大的福氣,哪怕她起初是因為你嫁給我,但最後她終究還是將心許了我。而朕富有天下,在她棄世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失去,再沒有人可以替代她。”
睿親王似是恍若未聞,殿中靜得聽得到外面呼呼的風聲,窗隙本用棉紙糊得嚴嚴實實,但有一扇窗紙被亂箭射出了幾個窟窿,殿中燃著幾枝巨燭,忽然箭窟裡透進來一陣風,一枝巨燭的光焰搖了搖,終於一黯,空餘了一縷青煙,嫋嫋散開——他的臉半隱在黑暗中,似乎也是一黯,看不清了。
過得許久許久之後,他才道:“是你害死了她。”他眼中透著攝人的寒光:“你是皇帝,天下萬物任你予取予求!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心心相印,你卻連她都不放過!”
“朕不能不為。如果不是你勾結慕氏,如果不是你逼著朕不能不先下手為強,臨月不會死。”他微微冷笑:“你當年雙手將臨月奉與我,又安得什麼心思?”
第二十五章,夜寒劍光透銀闕(3)
白芒一閃,睿親王一劍狠狠刺到,皇帝舉劍相格,“噌”一聲兩劍相交。皇帝微微喘息著:“你從來沒有失去過,你從不知道失去是什麼滋味,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得太深刻,所以朕發過誓,絕不容自己再失去。你逼迫朕,朕絕不會讓你得逞。”
“所以你篡位!”因為用力,睿親王的手背上隱隱墳起青筋,但聲音還是清朗鎮定:“父皇本有遺詔,如若先帝無嗣,立為我皇儲。”
皇帝腕上用力,終於將睿親王的劍震開,他仰面大笑:“遺詔?原來你就是用那件東西說服了老十一替你大開城門。”他眉頭輕挑:“費了那些周折,原來終究還是落在了你手中,這兩年來,你裝得倒挺嚴實。”
睿親王冷笑:“你不惜毒弒自己的親生母親,又查抄慕氏滿門,就是為了這樣東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樣東西早被慕大鈞送去了關外,慕允逃得一條性命取回了遺詔,坐實了你就是篡位的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皇帝輕笑:“你是父皇的兒子,我也是,為什麼你做得皇帝,朕就是篡位?朕偏要將這天下爭到手裡來,朕就要讓你看著,讓死去的父皇也看著——如今你起兵作亂,你才是謀逆的亂臣賊子!”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依律當處以極刑,朕要慢慢活剮了你。”
睿親王哈哈大笑:“今日殺了你,我就是順承天命的帝王,而你才是篡位的逆賊!”劍鋒斜指,向皇帝胸口刺去,皇帝舉劍格開,睿親王變招極快,劍鋒上挑,皇帝終究有傷在身,招架稍慢,睿親王一劍已經重重刺在皇帝右肩上,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夾雜著女人短促的吸氣聲,睿親王回手一劍“唰”得削斷了垂簾,簾後的華服女子似猝不防及,一雙烏沉沉的眼睛看著他,竟不驚不駭,眸中似千尺澄潭,寒如窗外雪。
睿親王本待要一劍取了她性命,被她眸中寒氣所奪,劍下緩了一緩,就這麼一緩,她已經飛身撲向皇帝身前,皇帝以為她是驚恐害怕,伸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臂,想要擁抱她。而她雙臂微張,彷彿一隻蝶,長長的翟衣裙裾拖拂過光亮如鏡的金磚地,如同雲霞流捲過天際,翩然撲入他懷中。
“嗤!”
低微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皇帝像是